妈妈来了,我便不孤单了。她会调番茄酱,草莓酱,会整小火锅,偶尔酥鱼,炸点小排骨。我课不多的时候,会和她一起去当地人的市场买菜。她不在时,我学会了调各类沙拉,所以买各种各样的水果做沙拉,成了我的一项爱好。只是两个人,总不会吃完。
妈妈说,过年,你爸让我带你一块回去。我说你就是为了这先丢下我爸的?我爸定会恨我的。妈妈捏我一下脸,说,主要是我啊,挺怀念这边空气的。
她说着怀念空气,可每次刚立了春,就不停地说花开了吧?应该去哪哪哪赏花。热带的花都不耐看。
我有一个好妈妈。
这年春假,我和妈妈一起回来。也是这年,我抽了两天时间来了青城。
地方很不好找,我也不知道具体位置在哪里。衣服还刮破了,像个偷偷摸摸的贼一样,在山里瞎转悠。
谁也不敢让知道,像做错事的孩子,只想自己能找到。找到这把钥匙,开开心中的锁。
我跌跌撞撞的,在乱草丛里拨拉,身上的汗出了又马上被风吹了,吹了走一阵又起了,然后来阵风又吹了。你有多不想见我?你不能给我点提示吗?
我停在一块稍微平坦的地方喘气,两眼晃光,竟有几秒的出窍。
不能再往深里走了,天黑之前我得离开这个地方,而且我不识路。
我慢慢倒退着离开。脚下被一只遗弃的易拉罐绊倒,索性坐在绊倒我的地方,旁边长着半人高的蒿草,风一吹,露出了一块青石。我爬着过去。
雁子在来信里帮我画过地图,我央求她画的,她用铅笔细细地画了几笔,标注了当时她所看到的一些景物。我把那张图不知看了多少遍,以为记在了心里,后来我妈帮我收拾房间拿起夹在我的书里,我成天抱着书来回跑,再找时已不见了,不知丢在哪里。
我想,是伟生,帮了我。
我拨开蒿草,爬向了他。
我走出山去,走了好远,才打到回城的车。
可能我已经变成了鬼,或者不人不鬼。人间的车都看不见我。
我把带的水都给了伟生洗脸,他的脸太脏了,蒙了厚厚的泥土。司机问我去哪里?我只能艰难得吐出两个字,车站。我有些脱水了,看到车上有水,二话也没问,拧开就喝。司机好心地劝我说,慢点,别喝太急。你是多久没见水了?多久,我不知道。我刚从地狱里回来。那个地狱很深,土也多,我扎下去阎王不收我,说我身上的生人味太重了。
司机不再说话,怕我一会真把鬼引出来。我多付了五块钱给他,算水钱。
连夜回了北京。这儿,已经没我的容身之地了。
回到爸爸妈妈身边,没再出门。再出门,便是又一次远离故土。
妈妈依然跟着,她发现我更瘦了。
再回来,我已经28岁。
我问雁子是否有空,陪我去个地方。雁子说,急事,可以请假,不急,等周末。我看了下手表,周末可以。要开车吗?她问。要吧。有车方便些。她说,远不远,我先加好油,有些地方的油品很不好。我说,不远。二龙山。她默了好久才回复,好的。
他从这迁走后,我一直没来。雁子说。
只是为了心安。我说。
明知道没有什么实际意义。
你要走了吧?雁子问。嗯。我答。看了会让我更加坚定走的时刻。
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地方,现在这边开发得过度了,旅游啊,度假啊,居住啊,生态啊,农业啊,等等,都来抢山头。还有房产,快要占满了。
没事,我说,看运气吧。老天给就接,不给不要强求。
雁子说,是。
她的车开得又稳又快。这次我在车上没发现任何的孩子玩具,可见她收拾过了。
她把车停在山下一户农家,跟主人说中午我们来吃山菜。主人很高兴地答应了帮看车。其实都不是本地人,本地人都迁走了,她说。
变化太快了,她摘下墨镜又戴上。
雁子在前头,我在后头,这次。
上山有条小路,是开农家宴的人告诉的。我们从房子后面沿着农田上去,路果然被踩了出来。有上山挖野菜的正往下下,跟着一条黄毛大狗。我不由地往边上靠靠,大狗停下看了看我,又摇晃着尾巴跟在人后面走了。它尾巴上有一撮小白毛,通体却是黄色。
我的狗养不了几个月就被我妈给送 养了。她对狗毛过敏。
雁子很快带我到了这个地方,应该是这里,她指指手前方说。我只看到一片平地,似乎种着土豆,开着淡紫色的花。
都平了,迁走了,肯定会平的。现在都抢资源。她回头望向我说。
没事,我趋向前去,掏出随身带的小瓶子,抓了几把土。我上次带了一瓶土回去,养在花盆里,买了种子却养不出花,后来买了现成的花,把土洒里面,花很快就会凋零死去。我把花全拔了,把土重新装回瓶子里放到高处供着。
这次,我还会带一瓶回去,不会再养花了,只是与前一瓶作个伴而已。
雁子要帮我,我不让,我自己亲力亲为来完成。我一点一点地抓,土里有很多白色的结晶体。这块山其实并不适合种地。雁子换了个位置,因为土会吹到她身上,她今天化了好看的彩妆。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她今天 的脸,我又冒出来手机里那个奇怪不留姓名的男人。
我们沿着另一侧下山。也是小路,开在另一片开垦出来的小田边。
每个小田前面都会有住户,有红瓦的房子,有条看门的狗。
其实这风景蛮好的。
你来住住试试?用不了两天你就烦了,没有抽水马桶,厕所在外面,夏天臭气熏天,冬天冻死人。雁子说。
我不知说什么。
走着,走着,竟然看到了伟生带我来的那个水库。我说,这是水库吗?是水库啊,雁子说。怎么水变少了?的确是水少了,夏天都要节约用水。是那个水库吗?我在心里问自己。我不确定。只是心又一阵一阵地跳动。我只能牢牢握住手里的玻璃瓶。
雁子没什么可留恋的,她更担心阳光对她皮肤的伤害程度,我落后她十几步,但也慢慢地跟上她。
她的车子旁蹲着一个小孩子。雁子怕她扎车胎,过去喝止。小孩子抬起头,他只是在捡石子玩。我被雁子挡在身后,雁子说,夏棠,你来。我过去,和她一起在这张小脸上受惊。
你信轮回吗?雁子说。
你也不信吧她见我不说话,其实我不知道。那个孩子以为我们去他家吃饭,眼睛转了一圈后,马上亲切地喊雁子阿姨好,姐姐好。雁子听了有些生气,阿姨?姐姐?她指指我对小孩说,你知道我比你姐姐还小一个月吗?那张好看的小脸扮了个鬼相,吐吐舌头,跑到我身边说,姐姐,你到我家吃饭吧,我家的地瓜包子可好吃了。
雁子叉叉腰,无奈地说,你家只有地瓜包子拿得出手?小孩很会看风向地拉着我的手,向他家引。雁子抬步先走进了院里。院门上种着一棵葡萄,搭了个架,已经很有形了。
墙边种着丝瓜,开了黄色的花,牵出长长的丝。小孩子看我们已经进了院,也就撒开手跑向了屋内。屋内人说话声传出来。雁子拉我坐在院子里,有个石台,几张凉椅,我们坐下,主人很快端了水出来。也没菜单,随口报菜选菜。雁子让我听着合适地就选。我怎么也听不太懂他们的话。有些饶舌,最后喊了小孩子出来。小孩子从厨房里会给我拿一根菜出来看样子,我不由地多喜欢了他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