署假结束,沈月琴就要重返大学校园了。她上大学的那座城市恰好是容博豪所在部队的城市,它乡遇到故乡人,那份高兴自然如同见了亲人一般,虽说容博豪生在城市长在城市,但祖籍却与沈月琴是一个村庄的。如今玉如清和玉博涵在故乡生活,玉如清有信告诉容博豪说沈月琴是非常好的一个大队书记,在她们母女俩刚到村子里举目无亲时,是沈月琴给予了她们母女非常细心周到的照顾,玉如清从心眼里感激沈月琴,玉如清叮嘱容博豪要经常去看看沈月琴,在各方面给予照顾,以报答人家的恩情。容博豪遵从母亲的嘱托,经常抽时间与未婚妻严瑾一起去看望沈月琴。
在沈月琴临行前,玉如清依照故乡的风俗习惯,请沈月琴到家里吃饺子,说是发脚饭,意思是说出门在外用脚行路,吃了亲戚朋友们的发脚饭,在路上走得稳,会一路平安,日后的事业会蒸蒸日上。
沈月琴非常喜欢和敬重玉如清这家人家,喜欢这家人家的善良、朴实,敬重这家人家的品德高尚和学识渊博,使沈月琴终生难忘的一幕就是她刚到大学时,容博豪以同乡的身份来看望她,当英俊、帅气、充满朝气的年轻军官站立在沈月琴面前向她行军礼时,沈月琴被深深打动了,容博豪的出现触及到了她内心世界敏感神经,她只觉得心跳加速,乱了方寸,似乎要停止呼吸,但她毕竟是见过世面的大队女书记,她立刻稳定住自己的情绪,得体大方地与容博豪握手并让座。在沈月琴人生二十六载的岁月里,从来没遇到过如此能令她心仪的异性,容博豪是她有生以来第一个令她一见钟情的异性,她心目中的白马王子不就是眼前的容博豪吗,她一直期待的心上人出现了,她激动得好长时间都不能平静,然而,沈月琴清楚地明白容博豪已有未婚妻,她不会卑鄙地去做第三者,她只好把对容博豪的那份爱怜之情深深埋在心底,珍藏起来,让美好的感情永驻心间,沈月琴年轻的心不知怎么就产生了一种奇妙的念头,选对象必须以容博豪为标准,否则一生一世不嫁,一生一世过单身生活。
吃完饭,沈月琴对玉博涵说:“博涵,把你画的画拿来姐姐看看,听说你在跟老白学画,我看你的画进步了多少。”玉博涵答应着抱来厚厚的一大堆,沈月琴翻着看了一阵,她惊喜地发现博涵的绘画水平有了突飞猛进的提高,她虽然不懂绘画,但会欣赏,沈月琴高兴地说:“博涵,你画的非常好,你小小年纪真是了不起,祝福你长大成为大画家。”玉博涵认真地说:“月琴姐,如果没有白老师指导我的绘画,我是不人懂得这么多的,也不会画出这些画来,我的进步全都归功于白老师。”“真没想到,白云鹤这个孤僻怪人竟然改变了自己的态度,博涵,这是你们有缘份,也是你的福,你可要好好珍惜,好好跟白老师学画吧。”沈月琴用亲人般的口吻亲切在鼓励着玉博涵,玉博涵认真地点了点头。
虽说时令已到了九月,但天气还是很热,树上的知了们拚命地没完没了地唱:知了,知了,知了……
勇反潮流的革命小将黄帅和以交白卷为荣的张铁生精神在校园发扬广大。批师道尊严、批臭老九的大字报、漫画贴满了校园,这就是老师给学生们留的作业,学生们挖苦心思地在记忆的宝库里搜寻老师的不良之处,只有找出老师的缺点口诛笔伐地去狠批狠斗才算完成了作业。
满校园的大字报和漫画最为突出最为人引人注目揭露的最深刻最有思想的一张大字报就是真心肝写的:“白云鹤这个牛鬼蛇神、臭老九,长期以来,不甘心他们阶级的失败,一有机会就死灰复燃,看他表面老老实实,装聋作哑,低头认罪,骨子里却黑透了,白云鹤满肚子坏水,是一条不动声色的毒蛇,他暗地里培养修正主义的黑苗子,为他复辟资本主义道路打基础,其险恶用心是不言而喻的,同学们!不要让阶级敌人蒙敝了双眼,我们要时刻警惕牛鬼蛇神的不良动机,站稳无产阶级革命的立场,小心上当受骗,不要做五分加绵羊的奴隶,我们要当一名勇敢的勇反潮流的革命小将。我们是贫下中农的后代,红色江山是我们贫下中农的,不许资产阶级的臭老九占领我们无产阶级革命战士的政治舞台,坚决把牛鬼蛇神白云鹤赶出校园去!打倒臭老九白云鹤,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
白云鹤搬离了学样住到大队部的一间房子里,真有德早就对白云鹤这样的牛鬼蛇神去做饭的工作不满,一个受改造牛鬼蛇神应该去干重活儿累儿脏活儿才对,才能把资产阶级的腐朽思想改造好,怎么能怕他吃不消重活儿累活儿脏儿而怜悯也让他干轻活儿好活儿呢。白云鹤在学校风吹不着日晒不着,而且学校的后花园还成了他的世界,他把花草树木培育的精精神神、漂漂亮亮,这不是资产阶级情调是什么?他为社员们画那些乌七八糟的不讲阶级斗争的画获取人们的欢心,这不是扰乱民心丧失革命斗志是什么?这是拉拢腐蚀革命群众。他私下里教小孩子画画,不是培养修正主义黑苗子是什么?真有德一定要把牛鬼蛇神白云鹤批倒批臭让他永世不得翻身。真有德把白云鹤关起来后,立即安排他的小舅子接替了白云鹤的工作,指派社员们把学校后花园的花草树木全部毁掉,以备过国庆节时间种冬小麦。学校是培养无产阶级革命接班人的地方,不能有资产阶级的情调在里面做怪,真有德开始对白云鹤实行无产阶级专政,声称只有这样才能彻底改造资产阶级思想。真有德亲自给白云鹤派农活儿,让白云鹤一人干两个劳动力的活儿,他还美名其曰是让白云鹤补上以前拉下的功课,只有这样才能把牛鬼蛇神改造好,如若完不成任务,晚上就召开批斗大会,狠挖牛鬼蛇神资产阶级情调的思想根源,白云鹤受着非人的折磨,身体一天比一天消瘦,好不容易恢复起来的精气神又烟消云散了。
对于白云鹤来说,这是一个黑色的日子,真有德让白云鹤一个人在二十天的时间里把全村各家各户的茅房掏一遍,把大粪用粪桶挑到积肥场去。白云鹤天不亮就得起来开始掏茅房,中午也顾不上吃饭,一直干到天黑各家各户都亮了灯,本想以苦干来摆脱审判,但终未摆脱,二十天时间里,白云鹤马不停蹄地干,还是没有完成任务,他昏倒在审判大会上,真有德大骂白云鹤装死抵抗审判,以装死抵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
卓然和玉博涵内心感到非常不安,他们幼小纯洁的心天真地认为是他们俩连累了白老师,如果不是他们俩恳求白老师教他们俩画画,白老师是不会被赶出校园的,也不会受这么多的罪。他们俩非常想帮助白云鹤老师,让老师摆脱困境,两个孩子私下里商量如何帮助他们敬爱的白老师,对了,真心肝不是用写大字报的方式揭露白老师是培养修正主义的黑苗子吗,咱们就用写大字报的方式死不承认跟白老师学过画。
于是,善良单纯幼稚的两个孩子也写了一张大字报贴在了村正街醒目的地方:白云鹤从来都没有教过任何人画画,也从来没有培养过修正主义的黑苗子,革命群众同志们,不要相信谣言,白云鹤一直是老老实实地改造的,不要再审判白云鹤了,白云鹤是被冤枉的,革命群众们,不要再让白云鹤干太多的脏活累活儿了,他是好人,放过他吧!
善良的童心啊!哪里知道,那些想在政治舞台上捞取政治资本,踏着人梯向上爬的丧心病狂的丑类,是不讲道理,是没有人性的,是没有良知的。为了个人的利益是不择一切手段的,他们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并不是谁招惹出来的。
卓然和玉博涵的大字报无疑是帮了白云鹤的倒忙,真有德又发现了阶级斗争新动向,有人在帮牛鬼蛇神说话,这说明阶级敌人又在暗地里又在搞猖獗地地下活动,一定要把反社会主义的活动消灭在萌芽状态。真有德变本加厉地每天晚上都要开审判白云鹤的大会,让白云鹤交待是用什么手段如何跟牛鬼蛇神、地富反坏右串通一气反对社会主义的。
白云鹤白天要做强度很大的体力劳动,收工后一点力气都没有,浑身像散了架似的难受,他收工后的第一个愿望就是躺下来好好休息,然而还没容他缓过劲来,还没容的他吃上饭,就被真有德派来的民兵揪到审判现场接受审判,忍受身心折磨。
真有德的阶级斗争弦绷得很紧,把挖社会主义墙角的牛鬼蛇神揪出来批判,得到了上级部门某领导的常识,夸奖真有德阶级立场坚定,对牛鬼蛇神的反动倾向明查秋毫,夸奖真有德工作认真有魄力。
白云鹤感觉自己已经支撑不住自己的生命了,死神在向他招手,已经在生死交界线上徘徊。他万念俱灰,一点也不留恋这个生的世界,这个世界太肮脏,这个世界太残酷,这个世界太疯狂,这个世界没有他的安身之地,来自于尘土,归于尘土吧。在一场审判大会结束后,白云鹤回到自己的住的房间镇静自若地把一根绳子拴在了檩条上,然后把脖子伸进绳套……
“我告诉大家伙一个好消息,白云鹤昨天夜里畏罪自杀了,是上吊死的。”真心肝早晨一进教室就喊。
玉博涵和卓然听后心里一哆嗦。
玉博涵看着真心肝说:“心肝你不要胡说八道,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当然是真的了,出早工的时候,白云鹤没出来,我爸爸就让民兵去抓他,才发现白云鹤在屋里上吊自尽了。”真心肝幸灾乐祸地说。
卓然和玉博涵听后哭了起来,卓然突然对着真心肝声嘶力竭的吼道:“真心肝,白老师是你爸爸害死的。”
“别瞎说,我还没说你是白云鹤培养的黑苗子呢,你却说我爸爸,我看白云鹤死了,你找谁去学画。”真心肝不高兴地冲着卓然喊。
“真心肝,你跟你爸爸一样没人性,竟干缺德事,竟干没心肝的事。”玉博涵愤怒地双眼逼视着真心肝。
“白云鹤死了,你们俩着急什么,哭什么,要不是修正主义黑苗子能这样吗?我跟你们俩说,别看你们学习好,画得好,屁用都不顶,白云鹤就是你们的榜样,他是牛鬼蛇神,就的挨批判,成分好才算好,思想红才能干革命。现在是无产阶级革命万岁!万万岁!”真心肝仗着他老子的势力,非常的趾高气扬。
“真心肝,你不要脸,做学生的不好好学习,一考试就考个不及格,还有脸美呢,脸往哪里放,你成分好,你思想红,你就是个害人精,你竟做坏事。”卓然握着拳头真想揍真心肝一顿。
“你们学习好,分数高,那是只专不红走白专道路,张铁生交白卷照样上大学,我爷爷几代贫农不识字照样管理学校,你们气也白气,气死你们。”真心肝理直气壮。
“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玉博涵白了真心肝一眼。
“无知透顶,可笑至极。”卓然蔑视地看着真心肝。
“反正牛鬼蛇神白云鹤死了,看他的徒子徒孙怎么办?”真心肝故意气卓然和玉博涵。
上课的钟声响了,玉博涵和卓然不再搭理真心肝,只是心里充满了悲伤。
一场透雨过后,天气猛然一下变冷了。萧瑟的秋风吹过,田野里一片荒凉、空寂。
卓然满脸忧郁地背着画夹来向玉博涵告别,卓然把画夹递给玉博涵:“博涵,我就要走了,这个画夹留给你做个纪念。”
玉博涵一愣:“你要到哪里去?”
“我爸爸和妈妈被调到了一个离这里很远很远的学校去工作,我也要跟随他们走了。”
玉博涵呆呆地站立着脑子一片空白。
“我想去墓地看看白老师,博涵你能陪我一起去吗?”卓然轻声说。
玉博涵点点头表示同意。
卓然和玉博涵把家中花盆里怒放着的白菊花采摘了两束,迎着寒风向白云鹤的坟头走去。
两个孩子把两束洁白的菊花摆放在他们敬爱的白老师坟前,深深地鞠了三躬。卓然抽泣着说:“白老师,我就要离开这里了,我会永远怀念您。”
两个孩子泣不成声,久久站在白云鹤坟前,不愿意离去。
假如白云鹤泉下有知,他会感到欣慰,感到温暖,此时他会含笑九泉的。
玉博涵和玉如清前来给卓然一家送行,玉博涵也把自己的画夹递给卓然:“卓然,这是我的画夹,送给你做纪念。”
两个童年时代的志趣相投的小伙伴在恋恋不舍中告别了……
不知该用怎样的词汇和语言来形容玉博涵此时此刻的心情,短短的时间里,她失去了良师益友,经历了生离死别。人生最难过的生离死别的痛苦滋味她小小的年纪品尝到了,她心里空落落的,烦燥的情绪伴随着她,她失魂落魄般地总是呆呆地看着一个地方出神,她失去了往日机灵的神采,变得有些木纳。
玉博涵不是上学去忘记了背书包就是忘了写作业,有一次玉如清让她去供销社去买咸盐,玉博涵拿着钱到了供销社却不知要买什么,只好拿着钱又回来问:“妈妈,你让我去买什么来着?”
“买盐。”看着女儿离去的背景,玉如清摇了摇头。
玉博涵的班主任王老师发现了她的得意门生一连几天没交作业,心里感到很是奇怪,虽说现在学生不是以学为主,但并不等于不学习文化课和不写作业。王老师不动声色地观察玉博涵,当老师讲课时,玉博涵并不象平时那样专心致志、聚精会神地听讲,眼睛象蒙着一层雾,叫她回答问题,她一点反映都没有,王老师对她的变化疑惑不解。
晚上,王老师本着对学生负责的原则忧心冲冲来到玉博涵家里,玉如清正坐在医疗室打毛衣,见王老师进来连忙放下手中的活儿:“王老师,快请坐。”
“玉大夫忙着呢?博涵在家吗?”王老师寒暄着。
“在,我这就去叫她来。”玉如清以为王老师找女儿有事。
“不必了玉大夫,我找您有点事。”王老师坐了下来。王老师马上转入正题:“玉大夫,您最近有没有发现博涵这孩子有什么异常,就是跟平时不大一样的状况?”
玉如清轻轻叹了口气:“当母亲的怎么能看不出孩子的变化呢,自从白云鹤死后,她就闷闷不乐,郁郁寡欢的,这不,她的好朋友卓然又走了,最近发生的一些事对这孩子的打击太大,博涵这孩子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她可能心理上出现了阴影,思想上是想不通的。”
王老师点点头:“原来是这么回事,博涵这孩子是个有心的孩子,遇事可能是想得多了一些,我这当老师的不称职,没能及时了解到这些情况,看来博涵这孩子十分重感情。”
“我这做母亲的非常理解孩子善良的心,有时也旁敲侧击地劝劝,毕竟是孩子,我想过段时间她会自然而然地好起来的,时间是医治创作的最好良药。哎!猛然间从生活中失去了良师益友,放在大人身上也会不好受难,一下子也难以接受。”玉如清同情女儿的遭遇。
王老师表示赞同:“是这样的,难得博涵这孩子重情重意的一片挚诚之心。”
“王老师,博涵是不是在学校表现的不好?”玉如清意识到王老师此次家访是有原因的。
“这些天,博涵学习状况不是太好,不但课堂上走神思想不集中,而且还不交作业,这可是开天辟地头一回。我心里着急,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所以才来家访。博涵是我的最好的学生,我生怕她出什么差错。”王老师非常坦诚。
“这孩子真是不像话,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也不能不学知识不能不完成作业呀,我得好好批评她。王老师您不要跟她讲情面,该批评就批评,该教育就教育,有缺点就得给她纠正过来。”玉如清对玉博涵的表现有些愠怒。
“好的,玉太夫,那我们一起找博涵好好谈谈吧。”王老师温和地建议。
在另一间屋子里,玉博涵正专心画一幅画,她的思维和注意力全投入到画中的意境,她一点也没查觉王老师的到来以及妈妈与王老师的谈话。
一个面目狰狞的狂笑着的巨大魔鬼,伸出硕大丑恶的魔爪遮住了光芒四射的太阳,魔爪底下一片漆黑,茫茫的漆黑的世界里有无数双眼睛,眼神是各异的,有愤怒的,有流血的,有渴望的,有探索的,有紧闭的,有迷茫的,有邪恶的……玉博涵郁积在心头的愤怒、忧怨不平和在无形想象力下产生的思想尽情地充分发泄在了她的画面中。
玉如清和王老师站在玉博涵身后默默无语,心情变得沉重无比,她们本想批评玉博涵的瞬间,态度突然改变了,她们面对玉博涵的画陷入了沉思。她们只看到了孩子表面上的缺点,没有看到孩子的内心世界的丰富,没有看到孩子内心世界所受到的巨大创伤。善良天真纯洁的孩子啊,你的思想世界并不逊色于成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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