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幕暗夜之虫
为什么她会站在晴明的对立面?
见怪不怪的神明可以为你们解答一下是因为——爱。
倒不是那种“爱他就要杀死他”的心理,而是她想打破这个“永远不会被喜欢的人爱”的现状。她早就已经厌倦了求而不得的生活,可她又害怕对那个人说出口,她害怕她说出口后会得到拒绝的答案。
他想,她心里应该是有数的。因为他能看出来她其实明白她哥哥对她的喜欢和她对她哥哥的喜欢是截然不同的。但是她就算她做了这些疯狂的事,她哥哥还是不知道其实她爱他。她哥哥只会认为她还没有长大,还在耍脾气,还在因为妻子的事情而跟他闹别扭。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到底有多喜欢这个人。
可笑又可悲,或许还得再加上一个荒唐来形容,原本一件简单的事被她搞得复杂化。骨子里胆小又懦弱的她怯懦将爱说出口,宁愿自食这份单恋的苦果,独自饮下内心的苦涩。
对晴明的依恋长达她的年岁,她任由暗恋在心中膨胀,负面情绪悄然滋生。她始终猜不透为什么晴明会喜欢贺茂沙罗,出身于阴阳世家却又畏惧着与之相关的一切。所以她嫉妒贺茂沙罗抢走了晴明的宠爱,在她狭隘的思想里,她认为能待在他身边的人可以不是她,但绝不能是其他人。
真的很搞笑。她太自私了,不过自己又有什么资格说她呢?这样看来,明明他们两个才该是天生一对。但是有一点高天原的八百万神明可以保证,他们两个的相遇纯属就是一场意外。他承认,在好几个瞬间他都有过将她占为己有的想法。可是光有这些还不够,还不够说服他去喜欢她。
他还需要更多有趣的动力。比如她为了拥有能配得上她哥哥的实力,用惨痛的代价与酒吞童子交换了一个上古卷轴。那个卷轴看起来像是一个专门针对天狐的诅咒,让她在每一个月圆之夜都不得不忍受噬骨啃心的折磨,除非她能找到寒髓曲玉来去除这份痛楚。但就算找到了,她的血还不是照样要流。
在那之后的几年里,她在酒吞童子的引荐下认识了定居于御社山的妖狼族首领百暮也。这个故事里,他一边嘲笑着她的天真,一边又在她无法察觉的情况下光明正大地吻了吻她的嘴唇。
如果非要说这个百暮也有什么吸引她的地方,那应该就是他的笑容了。她一定是在百暮也的身上看到了别人的影子,所以她才会不由自主地向百暮也靠近。
“太阳。”他听到她是这样描述的。可是动脑子想想,一个有能力掌控御社山的妖怪怎么可能会有这么简单。她一定是只看到了百暮也想呈现给她的一面,而忽略了百暮也身为妖的本质。他十分坚定自己的判断,因为作为神明他已经见识过太多虚伪的妖怪了,所以他根本就不相信百暮也会成为一个例外。
当然,这也是为什么酒吞童子总是对百暮也嗤之以鼻的原因。“伪善”、“荒谬”这些都不只是酒吞童子一个妖怪的看法,只要是个妖怪都会这么想,就连百暮也的手下也不除外。当初他们追随百暮也就是因为他的强大,可当他没有了征服百鬼的**,那他就不再是百鬼崇敬的对象了。
酒吞童子的到来,恰好给了这些妖怪一个易主的理由。酒吞童子的强大,他们早有耳闻。听说他连续收服了许多强大的妖怪为他卖命,妖界之中无人不知他的名讳,他们甚至还尊称他为“鬼王”。难以想象这样一位强者会来到这座小小的御社山,并且还向他们与世无争的首领伸出了友好的橄榄枝。
这本该是一件皆大欢喜的好事,谁知这个百暮也竟然不识抬举。酒吞童子的诚意众妖可见。他甚至为百暮也带来了一位绝美的少女,据说她还是酒吞童子的心头肉,足以说明酒吞童子有多么看重百暮也了。
人的耐心是有限的,妖怪就更不用说了。而且如果不是酒吞童子及时制止的话,说不定就连他带来的那个女孩都会叛变。酒吞童子其实是知道原因的:百暮也太像安倍晴明了,只不过区别在于一个是妖,一个是阴阳师。她喜欢安倍晴明,所以当遇到了一个跟安倍晴明相似的存在,她就开始犹豫不决了。
百暮也妖言惑众。只是这个“众”只代表了一个人——安倍晴墨。他希望安倍晴墨能够自由地生活,而不是一辈子都活在酒吞童子的利用之下。她心里明白,比起她利用酒吞童子,更多的是酒吞童子利用她。可是她需要酒吞童子的帮助才能得到她想要的,仅凭她一个人的力量是远不足以打破现状的。哪怕要她当他的棋子,她也愿意。
可是百暮也却告诉她,她其实可以有很多种选择的:她可以不顾一切地向喜欢的人表达爱意,就算结果是被拒绝也好过她背叛他吧。为什么她就是不能勇敢地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呢?这样憋屈地活着真的太累了……
等她某一天遇到了真正的爱情,说不定也会毁于她的怯懦。
不敢爱是多么可悲的一件事。
她说她只是害怕失去,其实不知道当她产生这种想法的时候就已经在失去了。曾经她有过无数次机会可以说出口,但她却错过了。近水楼台先得月,她难道没有听说过这样一个道理吗?她没有想过或许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吗?但是这些都不重要了,因为她错过了。
再不然她还可以选择永远待在喜欢的人的身边,把一切都埋在心底。只要不被揭穿,她就可以做到自欺欺人。可她选择了一条最艰难、最错误的路,绕了这么大的弯子最终还是一无所获。她牺牲了自己的自由,牺牲了重回光明的机会,无休无止地堕落于黑暗。
她认为黑暗才是她的归处。她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爬行、挣扎,但只要接触到阳光就会被逼退回角落。“暗夜之虫,汇聚光中。”似乎是她后世认识的某个天然卷的老同学说的。不只是她,就连安倍晴明的挚友麻仓叶王也是。他们是黑暗中的小小飞蛾,却总想要着要扑火。他们容易被耀眼的光芒所吸引,但他们却又畏惧着太阳。
其实这个设定就像某个宇宙战斗种族——夜兔。只不过夜兔对于太阳的畏惧是具体意义的,而他们对太阳的畏惧却是抽象意义的。
为什么飞蛾会扑火,为什么她会喜欢安倍晴明?答案其实很明了。
太阳有阳光,月亮有月光。她明明就该选择身为神明的他,毕竟他这么耀眼,而且还不会灼伤她。他比她更加强大、更加自由,他是桀骜不驯的她,但他们永远都不会是天造地设。他太爱游戏人间,始终都不懂该如何一心待人。可惜等他懂了,他也会像她一样错过。
他明明只是个围观者,却不知不觉地带偏了话题。现在回来说说这个故事的后续吧。
百暮也其实更像一个真正的老师,他教给安倍晴墨的是一些正义的或者说正确的道理。而反观酒吞童子,他就恨不得把她拉进黑暗。酒吞童子看似是在帮她,但其实他只是想把她变成他想要的样子。在他掌控平安京的这盘棋里,安倍晴墨是他想成功所不可或缺的一枚棋子。他最矛盾的一点就是一边说着喜欢她,一边又可以毫不留情地将她推出去。比起美人,酒吞童子更爱他的江山。
在酒吞童子吞并平安京的道路上,并不是非要用强硬的手段才能铲除那些绊脚石。他还可以利用天狐的美貌,使敌人的一举一动限制于他的掌控之下。如果有必要,他还可以利用她的性命做要挟。没有人会成为漏网之鱼,她是酒吞童子杰出的徒弟,而且还那么听他的话。只要他想要她杀谁,她都会为他做到。但是因为百暮也,她头一次动摇了。
她下不了手,对着这个像晴明一样宠爱着她的百暮也。让她亲手杀了百暮也无异于让她亲手杀了晴明,所以第一次酒吞童子让她动手时她就哭着求他放过百暮也。
可酒吞童子会同意吗?酒吞童子需要牺牲一个强大的妖怪来提升自己的知名度,与世无争的百暮也是最完美的选择。
如果她不那么在意百暮也的死活,或许一切还有转机。她越不舍,酒吞童子越想杀。百暮也的死其实都是她的错。
酒吞童子从来都不怕她会背叛他,在他的改造之下她已经无法离开黑暗了。偏偏那个百暮也竟然妄想将她引上正途,差一点就让他几年来的努力付之东流了。酒吞童子之前找百暮也谈过很多次,如果他乖乖归顺那她就是他的了。但百暮也果断地拒绝了,他不想让所爱之人以这种方式属于他。她还可以拥有更好的生活,而不是像酒吞童子一样活在黑暗中。
他拒绝酒吞童子,酒吞童子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杀了他。比起他不费吹灰之力地杀死百暮也,他更想看到百暮也主动赴死的场景。
“给你一天的时间,月亮攀上枝头之时,要么你死,要么她死。好好选,这决定了你的命运。”酒吞童子相信百暮也的选择。这家伙不是说喜欢她吗,那就让她好好看看他的心。让他亲手打破她的希望,那样她就再也离不开黑暗了。酒吞童子知道百暮也不会想看到这一幕的,可酒吞童子敢赌他更不愿看到她死。
百暮也真的就没有其他的选择了吗?很不幸地说:是的。
在最初的百年里,他也曾像酒吞童子一样作恶多端。只要是他想要的他都会抢夺过来,他渴望拥有更多的领地,追求更高的力量。当他越来越感觉到孤独之时,他终于发现自己做的这些事其实根本就没有意义。他开始观察人类,观察他们的生活作息,观察他们的相处方式,他感觉到漫长的生命突然间就有了意义。
他学着像普通人类一样去思考问题,感受喜悲苦乐。他喜欢上了笑,无论对谁他都能笑得如同一朵朝阳。他宁愿活得像个人类,也不愿再回到那些满手鲜血的日子了。他活得像个代表正义的妖怪,甚至说不定某天还能成为一位神明。要是他能一直活着的话,一定会有出现奇迹的那一天。
如今就连作为月神的他都不得不收回当初的判断。只是像他一样善良的妖怪真的太少了……
如果百暮也能低那么一下头,或许也就不会有后面那些事了。他本可以选择活着跟她在一起的,但他却选择了牺牲自己。他从不畏惧死亡,所以他死时笑得是那般坦然。将自己璀璨的笑容永远倒映在她的眼中,让她永远都记住他的存在。他其实希望她能释怀的,可是如果他不笑,她一定会更难过的。他舍不得让她难过,更舍不得她为他哭。
可惜他看不到了,看不到她为了他跟酒吞童子决裂,看不到她恨了酒吞童子整整一年。
可她依旧没有对酒吞童子动过杀心,就算酒吞童子杀了百暮也,就算酒吞童子是唯一一个知道她喜欢晴明的人……
在心里不可否认的是,她早已将酒吞童子当做了重要的人,只是无关友情和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