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凉意起,雁南飞。
夕阳照射下的京城城门披着一缕金色的余晖,高大巍峨。城门下人来人往,依旧川流不息,守城的军士毫无懈怠地盘查着过往的车马与人群,毕竟是天子脚下,满城贵胄,这威重严权的架势,不禁令人肃然。
马蹄声由远及近,一位束发银冠的年轻男子策马向城门驶来,月牙白云纹衣襟与古琮色的披风随风飞扬,大概二十三四岁上下年纪,身后还跟着马车与几名侍从。
城门前,一行人驻足,男子抬头望了望正中央的牌匾,“金邺”二字,赫然醒目,不禁吟诵道:“帝城巍巍,似通天矣;我心自在,山水归兮。”
“好一个我心自在,山水归兮啊!”另一位贵族打扮的公子,闻声从城门不远处骑马而来道:“三个多月未见元珩兄,这人回来了,心却不知道还在哪儿逍遥自在呢?”
越王元珩,大齐五皇子。
他身形挺拔,眉宇开阔,英气逼人,虽未着华服,但仍显现出不凡的气度。
闻声而来的贵族公子乃是荣国公的次子,名叫南宫云祥,相貌亦是清秀,身着束袖长袍,配剑在旁,气宇轩昂。
近旁,南宫云祥向元珩行礼道:“我收到你的信,知道你今天回来,便想着过来接你。”虽说他二人素来交好,但元珩是郡王身份,又是皇子,见面后礼数也是不能少的。
“是谁写信给我,还说什么聊以继日……”元珩打趣着说道:“我出去这段时间,你定是没少被国公爷和云启管教吧,府里呆不住了,就急着叫我回来?”
“你倒好,这一趟江南游历一走就是三个多月,可怜的我啊却被父亲关在府里做功课。”云祥委屈地说道。
“江南风景如画,错过真乃万分可惜啊。”元珩仍旧沉浸在江南的山水风物中,回味了一番道。
“我是迫不及待地想听你讲讲江南游历的趣闻了。”云祥边说边抬头望了望天:“今天天色已晚,你要进宫怕是得明天一早了,不如去我家喝几杯,我和大哥为你接风洗尘。“
元珩笑笑说:“若是去你家,国公爷又要亲自迎接,太晚我也不便叨扰,今儿就去我府上吧,咱俩喝个畅快!”
云祥了解元珩,他虽为皇子,但为人一向谦逊有礼,对长者尤其敬重,他一番善意,也不便再回绝,就依了他。
不知不觉,说话间就到了越王府门前,两人有说有笑地走了进去。
这越王府乃是元珩弱冠时新修的府邸,府内景致别具一格,花园楼台错落有序,若不是门楣上的牌匾写着“越王府”几个字,路过还以为是处极好的园林呢。
若论这王府内的陈设,丝毫没有奢华之气,奇珍异宝也甚是少见,四处都透露着风雅含蓄,令人神清气爽,单看这王府的建造,就知道这位越王殿下是个什么样的人了,上至满朝文武,下至民间百姓,谁人不知晓丰神俊逸的越王爷文武双全,风流倜傥,是好多闺阁小姐仰慕的对象。
当年,宁妃宠冠六宫,诞下元珩后便晋封为贵妃,皇帝爱屋及乌,对这个儿子疼爱有加,取其名“珩”。
君子如珩,羽衣昱耀。
可偏偏造化弄人,元珩却无心朝政,只愿四处山水为伴,一生平淡逍遥,皇帝也只有尊其意了。
暖阁内,数月未见的好友正饮酒畅谈。
“你刚才说京城最近有热闹看了,是什么?”元珩好奇地问道。
“有人上京城告御状啊……怎么,你此去江南居然没听说?”云祥惊讶地说
“你最了解我,我一向甚少关心朝政之事。说吧,告谁啊?”
“常州太守谢义的儿子当街打死一个十岁的男童,这男童的父母气不过,来京城讨公道,扬言非要把谢义告倒!”
元珩面露怒色道:“如此草菅人命,真是令人愤慨!”后呷了一口酒,疑惑道:“这死者若是普通平民,只怕这消息都出不了常州啊,这原告怎么就如此轻易进京了呢?”云祥点了点头:“是啊,难道这官职……谢义他是真的不想要了吗。”他低头思索一番后接着说道:“这谢义一时疏忽没有把人看住也未可知啊。”元珩心里明白,此事没这么简单,在游历期间,多少对常州太守谢义的为人有些了解,耳边也落了不少有关他的议论,此人还是有些非常手段的。
“朝堂之事,向来诡谲,我不愿多想,亦不愿参与,人生难得逍遥自在,此时不享,更待何时。”元珩淡然地笑着说道。云祥看着他无奈地摇了摇头:“真是没见过像你这样的皇子,如今秦王、楚王暗里私自结交大臣,为了争储不择手段,你却还能如此逍遥。”
皇帝对元珩未在政事上寄予厚望,但元珩幼时所得的父皇偏爱,是众人皆知。母亲宁贵妃崔氏出身世家,外公曾是正二品庆阳侯,舅舅崔文敬现任当朝中书令,可谓是权倾朝野。而近些年不知为何,皇帝对元珩非近非远,只给他个郡王头衔,亦无品级,与他年纪相仿的皇子都已位列亲王,且皇帝独独偏宠慧贵妃,宁贵妃也不似当年那般恩宠,再加上元珩不涉朝政,其他皇子和大臣都像是忘记了他一般。
次日一早,元珩便换上朝服进宫给皇帝请安。
朝乾殿,皇帝起居之所。
过两扇大门之后便是皇帝日常办公的暖阁,过道两边禁军威仪,肃穆无比。
“儿臣给父皇请安。”元珩跪下行礼。
皇帝抬头,放下正在批阅奏章的御笔,招呼他上前来:“给越王看座。”宫人应后拿来了锦团,元珩谢过恩便在侧坐下。皇帝的眼睛在元珩脸上扫过,手中还在翻着奏折,漫不经心地说:“三个月不见,看似瘦了许多,一会儿给你母妃请安后就回府好好休息吧。”元珩点头应道:“多谢父皇关心。儿臣此去江南,寻到了含灵翠,今年产茶甚少,只得半斤,全数进献给父皇。”说罢令宫人端上前来。
皇帝一听来了兴趣,命宫人开封后,用手捏其少许,闻了闻,点头称赞:“好茶啊!”元珩道:“知道父皇爱品茶,特意寻了来。”皇帝脸上露出了少有的笑容:“这含灵翠乃是江南名茶,极为难得,你寻了这么多,难为你一片孝心啊。朕知你素日不爱金银宝物,瞻月楼上的名帖字画,想要哪个就拿走,差人告知朕即可。”元珩赶忙跪上前谢恩。
对于封官加爵,元珩从无所求,可这诗书风雅之事,他一向爱不释手。
皇帝朝务繁忙,元珩对朝政之事又了解甚少,与皇帝闲谈了几句便从朝乾殿出来了。刚出殿门,就看见舅舅崔文敬在殿外侯旨,想必是皇帝急着召见,只打了个照面便急匆匆地进殿去了。
“谢义的案子进展如何啊?”崔文敬一进殿,就被问起了谢义的案子。
“禀陛下,谢义已压送进京,案子已由刑部接手。”崔文敬答道。皇帝点了点头又问:“可有什么疑点?”
“呃……”崔文敬犹豫了起来,皇帝迟迟未等到应答,接着又问:“崔卿可有什么难处?”崔文敬弯腰拱手说道:“臣惶恐,近来中书省政务繁多,臣无暇顾及常州太守一案,身为中书令,本应为陛下效劳,只是怕忙中出错,无法周到细微。”
皇帝听罢摆了摆手说:“此案本是刑部负责,由你监管着,朕放心。既然崔卿有难处,那另派可靠之人监管便是。”皇帝停顿片刻,接着说道:“若能找个皇子来监案最为妥当,只是朕这几个儿子素日里在朝堂中有些什么关系,都干些什么事情,朕心里清楚得很,若找他们来,怕也是不能查个清明透彻。”说罢转向崔文敬,问道:“崔卿有什么可推荐的人选吗?”
崔文敬想了想说道:“合适的人选到是有一位。”
“谁?”
“越王殿下。”
“元珩天分虽高,但从不参与朝政,朕也未曾对他有过重托……”话没说完,皇帝坐在龙榻上又细细思忖了一番。
“这次只是监案,让他历练历练也好。”过了好一会儿,皇帝才张口说道。
“陛下圣明。”崔文敬恭礼道。
此时,元珩刚迈入宁贵妃的昭阳宫,便被一道谕旨召回了朝乾殿。
一听皇帝让他监案,元珩的头顶就想砸了一个晴天霹雳,此事若落得其他皇子头上,可是件求之不得的好事,而元珩的内心是极不情愿的,这样的案子不知又会牵涉到谁的利益,若是有所得罪,他以后的逍遥日子恐是再也没有了。
那个梦境又一次地浮现在眼前,可即便再惊恐,也终归是梦。
元珩在御前百般托辞,却也无果,此案有关朝廷用人,皇帝要尽早结案,这次怕是想逃也逃不掉了。
去昭阳宫给母妃请安后,元珩便到荣国公府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南宫云祥。
“什么?陛下让你监管常州太守一案!我倒是早就猜到了陛下迟早会找一位皇子监案,可没想到居然是你。”南宫云祥惊讶道。元珩深深叹了口气说:“这次就算是完成父皇交待的任务吧,以后我一定躲得远远的,绝不碰这种事。”
“你啊,嘴上这么说,到时候陛下有什么差事交给你,你不照样得遵命嘛!”
元珩无奈地望着窗外,眼中满是疑问:“朝政之事,父皇从来都不会想到我,可这次是怎么了?”云祥却不以为然道:“不就是监个案嘛,你按照章程一步步做完就去交差,我不明白,这有什么好为难的。”
元珩撇嘴道:“你说的到轻松。我总觉得,这案子没那么简单,不就是谢义的儿子杀了个人,可为什么御史这么快就参到了御前,原告还安然地入了京,是谢义没脑子,还是另有人推波助澜呢?”
元珩的一席话也正是云祥心中的不解之处:“是啊,我一直就觉得这原告如此轻易就能入京甚是蹊跷。不过你我都能发现的疑点,陛下必然早就有所察觉了,怕是会牵扯到某些朝廷重臣啊。”元珩揉了揉太阳穴,一脸愁容,朝堂纷争他多少也有些了解,一旦卷入,便难退其身,最终斗个你死我活,这也是他多年来不涉朝政的原因,可圣命难违,此事已没有退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