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平旦,天色微明,红日将升。
已近中秋,天气却是忽冷忽热,乍寒还暖。荒凉的古道上,一辆看着十分破旧的双乘马车孤零零地驶着,车盖上还停歇着一只白锦大猎鹰。车轩前室上的胡今照抹了一把满头热汗,回头掀起窗帘子看了看车厢内包裹两具尸体的冰层渐渐融化,冰水潺潺洇湿了马车,不由得很是担忧。
他已两天三夜未曾好好得睡上一觉了,一直马不停蹄地赶路,只在马匹停下吃草饮水的当口靠着轩辕上歇息了几回。昆仑虚距此千里之遥,这般走下去,也实在不是个办法。
飞雪虽有神力,驮着三人却也有些吃力,飞行速度还不及马车,飞了一小段路,胡今照便放弃了,找了个集市花一千六百两买了这辆破旧的马车和两匹瘦马。
转过一道山坳,眼见得层峦叠嶂,迷雾重重,妖气弥漫,古道竟被山上落石封堵地仅容一人通过,胡今照寻思,为今之计只能弃车骑马,就算如此也不见得能行得多远。正自无奈之间,但听林中一声呼啸,拥出了一群贯甲提刀的小喽啰,个个嘴中乌啦啦地胡扯乱叫一番扬威震慑。忽又听蹄声得得,前头的山路口转出一匹白马,虽是中秋,山中寒意却已然很深,马上之人却是精赤着上身,显得一点儿都不怕冷,披发文身,文的却非寻常的龙虎,却是寺庙中的怒目金刚。
骑士手提一杆炼铁红铜火龙枪,长枪一举,漫山的小喽啰立时噤了声,白马甩着尾巴停在道口,低声嘶鸣。骑士却是彬彬有礼,拱手高声道:“在下麒麟山二当家夏侯煊!何人如此大胆擅闯山门?”
胡今照跳下马车,还礼:“江湖游士胡今照,欲过此山,无意唐突,还望恕罪!”
夏侯煊淡然一笑:“留下车马,便放你过山!”
“车可以留下,马只能给你一匹,车上的东西,我也得带走。”胡今照尽量不去惹这群地头蛇。
“我们是山贼,不是商人,麒麟山没有讨价还价!”夏侯煊并不吃这一套。
“相信我,车上的东西你们用不着!”
“用不用得着,我们说了算!”夏侯煊横起炼铁红铜火龙枪,“管你是钱财还是女人,进了麒麟山,就别想着出去!”长枪一拍马臀,白马长嘶着人立而起,冲杀过来。
胡今照伸手取剑,剑方出鞘,雪亮的枪尖竟当胸刺到,他慌忙横剑一挡,“叮!”枪尖刺在剑身,但觉一道强劲的力量贯胸透背,庞大的身躯直飞出三丈开外。
实在是个劲敌!
但也只因他体内的太极两仪阳丹尚未炼成,否则,谁与争锋?
夏侯煊长枪挑起马车窗帘子,往车内一张,只见除了两具被薄冰包裹的尸首,别无他物。
“我说了,车里的东西对你们无用。”胡今照拄剑而立,抹一把脸上的汗。
夏侯煊长枪一挥,枪尖直指胡今照:“三个回合不倒,便放你过山。”
“不是说,麒麟山没有讨价还价?”胡今照的身子竟开始摇晃,眼前的夏侯煊由一人变成了三人,渐渐模糊起来。
“对,所以三个回合就是三个回合,一个都不能少。”夏侯煊跳下马来,“就同你公平步战!”话音方落,胡今照整个人摇晃着轰然倒地——连日奔波,昼夜不停,水米未进,就算是个铁人也扛不住。
本来觉得没抢到东西就算了,杀个人也可以一解心中烦躁,这把火龙枪,也好久没有沾过血了,但现在……
“啥玩意儿……”夏侯煊尴尬地提着火龙枪,看着四仰八叉躺在地上的胡今照,皱着眉头,有些无语,倍觉无趣。
……
“大哥,我回来了!”夏侯煊将火龙枪丢给手下喽啰扛了,大踏步走进聚义厅,
“贤弟辛苦了,来喝碗酒!”首座交椅上,他的亲兄弟夏侯貙亲自给他斟了满满一大海碗烈酒,夏侯煊端起来一饮而尽,拍着案桌道:“怎么还不上饭,饿死兄弟我了!”
“上饭上饭!”夏侯貙挥手催促道,“此番下山,贤弟有何收获啊?”
“哎呀收获老大了!”夏侯煊道。
“哦!是嘛?”夏侯貙一把握住了他的弟弟……的手,“快快请讲!金银几何?还是,掳了个良家妇女给咱哥俩作个压寨夫人啊哈哈!”
“都不是。”夏侯煊撇撇嘴,略显无奈地托住了额头。
“那是啥?”
“掳了三个人,还都是男人。”夏侯煊道,“两个死的,还有一个半死不活我看也快了。”
“啥玩意儿这是……”夏侯貙大失所望。
“我当时也是这个反应。”夏侯煊苦笑着道。
……
胡今照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绑在木柱上,火光刺眼,面前一堆篝火烧得正旺。
“酒!酒……”他饿得要命,更渴地要命,扯着沙哑的嗓子喊。
一旁高台上的夏侯貙招手喊一声:“给他碗酒!”便有小喽啰屁颠屁颠地端了碗就过去,送到胡今照的嘴边。
胡今照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干了。
一个喽啰已扯开了胡今照的衣裳,正呲着大板黄牙叼着把尖刀往他的心口泼冷水,要取了他的心肝下酒!
冰冷的刀尖划过胡今照的胸膛,胡今照大急,圆睁着双眼,怒道:“有种,放爷爷下来,容我吃饱喝足了,再与你大战三百回合!”
“放他下来!”夏侯煊吼了一嗓子。小喽啰手中本要刺入胡今照心窝的刀子下划,割断了胡今照身上的绳索。胡今照活络活络身上筋骨,径直走到夏侯两兄弟的桌前,抓起肉就啃,端起酒就灌,吃饱喝足,小喽啰已将他的长枪铁剑都扛了出来。夏侯煊提了自己的火龙枪,翻身下场,盯着胡今照:“你来!这次,我让你输个心服口服!”将一壶酒喝得一滴不剩,胡今照将酒壶一抛,飞身而下,人方至,长枪也“唰”得飞入手中,他顺势一挥,横扫千军之势,击向夏侯煊,夏侯煊只觉劲风扑面,压抑得他几近窒息,大惊之下,急提枪来挡,长枪打在长枪之上,余威不绝,打得夏侯煊飞出数丈之外,喷出一口老血。高手过招,一招,胜负立判。“怎样?服不服?”胡今照长枪一顿,微笑看着夏侯煊。“老子不服!”大当家夏侯貙见亲兄弟被打翻在地,大怒,提了方天画戟就跳下来,桃木破军枪的枪尖却已指在了他的咽喉……夏侯貙并不敢再动。胡今照收回了长枪,回身便走。夏侯貙恼羞成怒,方天画戟直朝他的后脑劈下,胡今照听得耳后风声,一个神龙摆尾,长枪拨开了方天画戟,枪尖又已指在了夏侯貙的咽喉处。
夏侯貙额头冷汗流下。
“放了我大哥!”
“你他娘的快放开!”
……夏侯煊赶紧一骨碌爬将起来,抚着酸痛的腰身走到夏侯貙身边,诚恳地看着胡今照道:“这位好汉,我服了,还望手下留情。”
胡今照淡淡一笑,收起破军枪,便转身将行,夏侯煊却在身后叫道:“好汉留步!”
“好什么汉,老子姓胡名今照,你有什话便说!”
“在下夏侯煊,这位是我的大哥,单名一个貙字,方才多有得罪了!”夏侯煊抱拳道,“胡兄武艺超群,若是不弃,且在我这麒麟山坐一把交椅,共图富贵,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大秤分金,岂不为美?”
“没兴趣。”胡今照毫不客气地拒绝道。
“胡兄,我是真心想交你这个朋友!”夏侯煊举着一大海碗的酒。
“为何?”
“猩猩……猩猩什么猴子的……”夏侯煊挠了挠头。
“惺惺相惜!”他身旁的一个诨号蚱蜢的汉子忍不住开口道:“惺惺相惜。”
“对!就是惺惺相惜!”夏侯煊开怀大笑,拍了拍汉子的肩膀:“想不到你小子肚中倒有几滴墨水。”继而又对胡今照道:“胡兄若是不计前嫌,我就先干为敬了!”举起大海碗,仰起脖子“咕嘟咕嘟”喝得一滴不剩。
“有意思,其实我这个人吧!也挺喜欢交朋友的,四海之内皆兄弟嘛!”胡今照笑了,终于不再拒绝,伸手接过他递过来的一碗酒,一干而尽。
……
“原来是这样。”听完胡今照的一番长述,夏侯两兄弟都表示有那么点儿意思,还是第一次听说幽冥鬼兵,冰封重生。
“那如今,三弟有何计较啊?”夏侯貙问道。
“只有昆仑虚有亘古冰层,何况西王母圣地,无妖敢侵。所以我必须往昆仑虚走一遭,待办完此事,再来同两位哥哥共商大义!”胡今照道,顿了顿,又问,“敢问两位哥哥,我父亲,还有方兄弟的肉身,现在何处呢?”
“放心放心!”夏侯煊拍拍他的肩膀,“我们麒麟山虽无冰窖,倒也有几个储存蔬菜干肉的地窖,他们都好好地在里面待着呢!只是贤弟得抓紧,放久了,恐怕也会变成干肉……”
“我想明日便动身,只是路途遥远,肉身易腐,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运往,唉!奈何,奈何!”胡今照重重叹息了一声。
“好办,好办!”夏侯煊拍着长案,与夏侯貙相视一笑。
“三弟,你我得以相遇相识,天意啊!看来是天佑你父兄。”夏侯貙抓了抓满脸毛茸茸的虬须,狠狠地一巴掌拍在胡今照肩上,娓娓道来:“几年前麒麟山生意实在不好,我和二弟只能带上小的们去山脚湖上打渔过活,在湖中打捞上了数根上古乌龙木,削了两棵做了咱兄弟两个的棺椁,你看一时也用不上,大哥作主,就送给你了!”
胡今照简直大喜过望,扑地跪倒在地,咚咚给两位哥哥磕了三个响头:“大哥,二哥,胡今照这条命已是两位哥哥给的,如今又赐我天大恩情,从今往后,刀山火海,义不容辞!”
“你我兄弟,不必客气!”两位义兄齐齐扶住了胡今照。
如果说当初落草为寇还有些出于无奈迫于勉强,现在的胡今照,已然是死心塌地了。
……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