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县是砚儿州下辖的五郡七十二县之一,虽然只是一个中等的县治,但是其治下人口也有数百万之众,故而县衙所在的城池建造得极具规模。
城池高三丈有余,方圆二十几里,城墙用规整的青石长条砌成,经过漫长时光的侵蚀,城墙表面早已斑驳不堪,有些地方甚至覆满了青苔杂草,但看着却雄伟无比,坚不可摧。
已近午时。
宽阔的城门前人头涌动。
两排士卒身穿铁甲,手中持戟,肃然而立。
经过的人群早以习惯这些士卒的存在,自顾自的往前走,并不转头多看一眼。
城门洞前放着一张桌子,两个衙役正对进出城门的人进行检查,嘴里还不时的骂骂咧咧……
“十个铜钱!”
一个獐头鼠目的衙役手中提着刀鞘,用力的戳了戳独轮车上的麻布袋子,对着一个衣衫褴褛的老汉说道。
“十个铜钱?我这些只是陈年的谷子,拉到城里换些东西,您老就抬抬手,少收几个……”老汉满脸祈求之色,怯怯的说道。
“凭多废话!我说了算,还是你说了算!”獐头鼠目的衙役大声呵斥。
“可是,可是我身上只有这么多……”老汉一边说,一边哆哆嗦嗦的从怀里摸出四五个铜钱。
“刁民!”
獐头鼠目的衙役举起手里的连鞘横刀,狠狠地往老汉举着铜钱的那只手敲了下去!
“李老二,行了!”
旁边突然伸出一只手,握住了衙役手中的横刀。
正是另一个国字脸的衙役,好像看不惯李老二的行为,出手阻止。
李老二不解的看着国字脸衙役,疑惑的问道:“陈头,你今天就怎么大发善心了?”
“你别问了。”
陈捕头接过老汉手里的铜钱,心不在焉的丢在桌旁的箩筐里。
“可以走了吗?”
一道柔和的声音从老汉的身后传来。
陈捕头一怔,挥了挥手,示意老汉赶紧离开。
就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一个背着兽皮的中年壮汉和一个身穿青衫的少年正站在那里。
刚才说话的正是那位少年。
“好一个俊秀的少年郎!”陈捕头心里不由暗暗的喝彩。
看着眼前一大一小的两个人,陈捕头突然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大步走到宋城跟前,俯下身和声问道:“这可是青牛村的宋城小哥?”
“是的。”宋城点点头,轻轻的答道。
陈捕头的方脸之上满是笑容,亲切的说道:“你二叔一早就让我在城门口守着,就怕你走岔了,这下好了,你赶紧随我进城吧。”说毕,抬头看了张猎户一眼。
张猎户赶紧对宋城说道:“城哥儿,你随这位大人去吧,我自去集市上卖皮货。”
陈捕头对张猎户笑了笑,对他的知情识趣颇为满意。
“张叔,一路上麻烦了。”宋城冲张猎户微微欠身施礼。
“不麻烦,不麻烦,顺路,顺路。”张猎户一边憨憨的笑着,一边紧了紧身上背的兽皮,往城门洞里走去,好像除了这几句客套话以外,再也不会其他的。
“陈捕头,这是……?”一头雾水的李老二凑了过来,疑惑的问道。
“这就是宋书办经常提起的宋家小哥。”
“哦!”李老二恍然大悟。
“你就是宋家的小神童啊,宋书办他老人家天天念叨,他家出了个了不得的人物,将来的成就不可限量,今日一见果然是不同凡响……”
李老二滔滔不绝的述说着他对于神童的仰慕之意,也不知道这些生硬的恭维之词,是从从哪里学来的。
“好了,别泛酸了!”
陈捕头看着越来越拥挤的城门口,皱着眉头打断了李老二的“倾诉”。
“宋家小哥,你随我回城吧,你二叔已经在酒楼候着了。”陈捕头说到这里,转头吩咐李老二:“你在这里帮我盯着,我把宋家小哥送到他二叔那里以后,马上回来。”
李老二并不不在意陈捕头的呵斥,拍了拍胸脯,痛快应道:“你放心去吧,这里交给我了!”说完,又给了宋城一个大大的笑脸,没有几两肉的脸上满是阿谀之色。
宋城冲李老二点了点头,跟在陈捕头的身后,施施然的往城里走去……
李老二从城门口方向收回目光,转过头看着乱糟糟的人群,脸上立马换了一副表情。
“挤什么挤!一个个赶着去投胎啊,看什么看!说你呢!……”
……
沿着可供四辆马车并排驱辙的宽阔大街,宋城跟在陈捕头身后,不疾不徐的向前行走,一边四下打量。
街道两边招牌林立,幌子如云,各色店铺密密麻麻的分布在大街两侧,往县城的中心铺展下去,竟是一眼看不到头……
酒楼,客栈,银楼,成衣铺,绸缎庄……令人目不暇接。
这些店铺的装饰风格各异,或奢华,或贵气,或朴实,或雅致……
店铺门口大都站立着几个衣着整洁的伙计,正在卖力的招呼着街上的行人……
街边甚至还有一座青楼。
也不知是哪位天才出的主意,青楼不开在幽深小巷,却搬到了县城的主街之上,真替那些流连烟花之地的男子们发愁,回家后该如何交代……也许,秦县的男人都是毫不惧内的奇男子吧。
这座名为“潇湘苑”的青楼之中却颇为热闹,在二层的围栏后,一群莺莺燕燕正那里闹个不停,对着街上的行人指指点点,不时发出一阵阵银铃般的笑声。楼下围着几个好事之徒,大声的对着楼上的姑娘们说着荤话,引起一片的娇嗔笑骂,两个胳膊上有刺青的汉子抱着胳膊懒洋洋的靠在楼门边的立柱上,对眼前的情形毫不在意,一脸的昏昏欲睡。
大街之上则人流如织,接踵摩肩……
衣衫破旧的农夫,沿街乞讨的乞丐,肩挑手提的小贩,身着绫罗的富贵闲人,还有骑着高头大马,身背各色兵器的江湖汉子……一幅充满人间烟火气息的众生红尘之相。
一辆雅致玲珑的马车缓缓的驶来,在经过宋城身边的时候,车窗上的垂帘微微的掀开了,露出半张娇羞的面孔,一双点漆般的眸子在宋城身上轻轻扫过。
“咦。”马车上的少女发出惊讶的声音,似在赞叹:不知是谁家的少年郎,竟是如此的……好看。
宋城闻声看向了马车,车窗上的垂帘却已是放下,尚在微微摆动,就如同这春日中的闺阁少女之心,轻轻颤颤,涟漪微漾。
阳光轻轻的挥洒在每一个人的身上,空气中弥漫着有点浑浊却又亲切的气息,人群中传出的喧闹声吵杂但不刺耳,身处闹市,心中却自有一股温和宁静之意生出,让人不由流连其中,不忍离去……
终于,陈捕头在一座酒楼前停住了脚步。
酒楼共二层,均用木材搭建,与周边那些动辄三四层的高楼相比,看着并不显眼,只是廊柱围栏上那有些剥离的陈旧油漆,显示着这是一家有些年岁的老店。
看着牌匾上那三个龙飞凤舞的鎏金大字,宋城忍不住会心一笑。
“果然是……有人的地方,就有一座状元楼。”
陈捕头显然是这家酒楼的熟客了,脚步刚在酒楼前站定,一个小二就迎了上来。
“陈头,您老人家来了,快快里边请!宋大人已经在二楼雅间候着了……”小二满脸堆笑,哈着腰,一迭声的说道。
陈捕头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迈步往酒楼里走去。
……
此时,二楼靠窗的雅间之内正坐着一个身穿灰袍的男子,脸型清瘦,却透着精明。
灰袍男子一手伏膝,一手置于桌面之上,双指微曲,轻轻的扣打着桌面,好像陷入了沉思之中……
此人正是宋城的二叔,在秦县县衙任书办一职的宋远行。
书办在整个大夏官制体系之中,只能算是一个不入流的小吏,平时所行之事,也无非就是掌管文书,核拟稿件等琐碎事物,并无多大的实权。
宋远行却与其他书办颇为不同,此人能力出众,行事刚毅果决而又不失圆滑,在同僚之中上下交好,并与秦县的众多豪门大户之间也交往极深,故而颇得主簿大人的赏识,视之为左膀右臂,就连县令也对他另眼相看,虽然因为身世背景等原因,十几年间迟迟不得升迁,但也算是秦县一个不容小觑的权势人物。
但是,这个在秦县称得上是手眼通天的人物,这一刻却是脸有忧色,双眉微蹙,好像想到了什么令人担心的事情……
“宋大人。”
小心翼翼的呼叫声打断了宋远行的沉思。
看着在站在小二身后的少年,宋远行脸上露出了亲切的微笑,招了招手,说道:“城哥儿,过来。”
“见过二叔。”宋城一边答道,一边走进雅间,径自在宋远行身边坐下,好像和宋远行很是亲近,并无丝毫拘束。
站在门口的陈捕头并无进来之意,对着宋远行拱了拱手,就像是下属面见上官一般,恭声说道:“就不打扰宋兄叔侄叙话了,我还有公务在身,先行一步了。”
“有劳了。”宋远行点头示意,淡淡的说道:“改日再和陈兄弟饮酒。”
“一定,一定!”陈捕头连声答应,转身往楼下走去,小二也紧随其后,离开了雅间。
“城哥儿。”看着雅间之内只剩下叔侄二人,宋远行和声的问道:“这次你阿爹阿娘让你来找二叔,所为何事,你可知道?”
“知道。”
“你幼时曾得过离魂之症,药石无效……”宋远行缓缓说道:“后来虽不知何因,豁然而愈,这几年你的身体也并无异状,但毕竟是个隐忧,这一次李仙师返乡祭祖,我求得县尊大人代为引见……”
宋远行口中提到的李仙师,正是李县令的一位叔祖,已在云霄宗修行多年。
本来修行之人,对于世俗之事和血脉亲情看得很是淡薄,毕竟大道无情,仙凡有别。但李仙师早年曾受过族人恩惠,感念于心,对于族人颇为照拂,这一次恰逢云霄宗十年一次的宗门收徒盛事,李仙师又刚好领了接引之职,所以就顺便返乡祭祖,今日一早,就在李县令的陪同之下,去了李族的宗祠。
宋远行对于如何求得县尊大人开口应承一事,说得轻描淡写,而实际情况绝非如他说得那般轻易。
对于李县令来说,家族中出了一个修行者,就相当于头顶上多了一片天,一片可以挡风遮雨的天,平时恨不得就像祖宗一般的供着,战战兢兢,唯恐其不喜,又如何敢用这种凡俗杂事来打扰。但实在是经不起宋远行的苦苦哀告,最后才免强答应:可以为其引见,但李仙师是否愿意为宋城出手治病,却要看李仙师的心情,他绝不敢开口求情。
刚才宋远行心中所忧之事,也正是为此。
宋远行不厌其烦的叮嘱着面见仙师时的种种事宜,唯恐有所疏漏,引得仙师不喜,失去这次常人难求的机会。
宋城的心里是感激的。
即使没有亲眼所见,他也可以想象对于宋远行来说,这件事情的难度有多大,又为之付出了多少心力。虽然整件事情对于宋城来说,并不是必要的,只不过是为了让他心中所筹划之事,显得更合理一点,更自然一点。
时间在悄悄的流逝,逐渐的过了午时,叔侄两个似乎都忘了用餐,犹在那里不停的交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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