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直这一嗓子,让这几个老爷们一起失声。你看我,我看你,全都装起傻来。
“来,宋阳,就你叫唤的最厉害。跟我说说,你想干谁,我带你去干他。”韩直坐在他们面前,翘着二郎腿,冲着宋阳说道。
宋阳立马就怂了,连忙摆手,道:“村长,你别跟俺开着玩笑,你不是那样的人。”
“你看我像在跟你看玩笑吗?”韩直厉声说道。
宋阳干咽了口唾沫,道:“不像。”
韩直绕过他,看向再度玩起意志消沉的刘军生,问道:“大爷,你反省的怎么样了?”
刘军生赶忙回道:“我反省的很深刻,也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了。”
“你意识到个屁!”韩直大声,额前青筋毕露:“刘军生,就是你带的头!你也别跟我装怂,我知道这不是你性格。你厉害,村里老少都怕你。那是他们知道,你打他们,骂他们,是为了他们好。你去到别的村子,你动他们一下试试?哪个不过来干你?你再厉害,你能干的过一群下手没个轻重的小年轻?你下手重了,蹲监牢的是你;你下手轻了,死的就是你。你一大把年纪了,哪来那么大火气?”
宋阳听着刘军生挨训,没绷住笑出声来,非但是他,站在韩直身后的陈大文也一秒破功。
刘军生那叫一个恼火,一脚踢到宋阳的屁股上,骂道:“笑你大爷,给老子滚蛋!”
宋阳看了韩直一眼,韩直也觉得这帮混蛋在旁边影响他发挥,一挥手道:“滚蛋!”
陈大文见状,道:“我去跟他们解释一下情况,免得他们再去小王庄闹事。”
此处只剩下韩直和刘军生,一老一小席地而坐,等刘军生抽完一锅旱烟,韩直才开口,道:“大爷,以后不能再冲动了。”
“法治社会,老一套过时了。”刘军生冲着韩直咧出一口被旱烟熏黄的钢牙,道:“事儿都处理好了?”
“处理好了。小王庄也是受害者,咱们被躲在幕后的对手阴了一把。”韩直回道。
刘军生道:“以后得更谨慎才行啊。”
韩直道:“因祸得福。类似的事情如果再发生,处理起来也得心应手。经一堑长一智,村里人也会冷静下来想对策。”
刘军生笑了笑,心中生出一股江湖已老的感慨。
韩直没有安慰什么,这种沉浮也好,心性的历练也罢,他相信刘军生这么有智慧的一个人,不会看不破。
“接下来的工作怎么安排?”刘军生抬起头问了一句。
韩直道:“普法!”
刘军生闻言,脑袋一缩,顿时没了言语。他想把旱烟拿起来再抽一口,拿在手上才意识到,烟锅里没了烟丝。
普法工作交给穆竞平来负责,村里就她一个律师出身,这种事情不找她还能找谁?
穆竞平也知道这项工作的重要性,欣然接下。
为了照顾那些手上有工作的人,韩直把刘军生给拉过去给穆竞平打下手,还告诉她,这老头硬朗得很,不用担心累坏了他。抄大字报这种事情全都交给他,省得他一天到晚精力旺盛没事找事。
刘军生认错态度良好,抄起大字报格外认真。尤其是他那一手毛笔字,不管是写小楷还是行草,信手拈来,那叫一个行云流水。
穆竞平因为工作原因,也结识不少声名显赫的所谓书法大家,但感觉那些人的字跟刘军生比起来,更像是鬼画符。
刘军生的字是写出来的,那帮人的字是画出来的。这种感觉,穆竞平越是看刘军生写字,越有体会。
穆竞平想跟刘军生学写字,刘军生非常乐意。还说村子里这帮小崽子,没一个识货的。就一个小子识货,还不是吃这碗饭的料。
老头感叹一句,将他那点经验一股脑地传授给穆竞平,穆竞平学得也认真,下笔倒也有那么点意思。
“写字如做人,不能不讲规矩,也不能光讲规矩,还需要有一往无前心气;活得久了,才知道光胆大不行,还得心细。悟到这一点,做人写字,也就进了一个台阶。”刘军生笑呵呵地说道。
穆竞平琢磨了一下刘军生的话,点头道:“是这个理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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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小松起了个大早,跑到县民政局询问关于陈家沟农改房补助的事情,到底是怎样的一个解决方案。
新上任的局长张开放亲自接待了他,对他提出的问题做了详细的回复,总算是给了王小松一个满意的交代。
王小松出了县民政局就给韩直去了电话,简单地说了一下此行收获,给了他一个大致的时间,约好见面聊,随后他拦了一辆出租车,去车站坐车。
王小松兜兜转转,赶到陈家沟的时候,已经过了饭点。刘军生要给他炒俩菜对付一下,王小松却觉得有点剩菜、馒头对付两口就成。
垫巴了一下肚子,王小松跟韩直详细地聊了聊县民政局给出的解决方案。
首先是韩直念念不忘的农改房补助,这笔钱并没有被夏庆松占用,民政局那边核查清楚之后,已经打到镇财政所,王小松明天早上去找镇上领导签字之后就可以领出来。
其次是农保、医保等社会保障的=问题,民政局也会安排人进村,一家一家的办理。
最后是这些年陈家沟作为特困村的补助金,以及村里面特困户、贫困户、残疾补助,等费用,均备以夏庆松为首的腐败分子,互相勾结,巧立名目,挪用一空。
除了陈家沟之外,大平镇乃至整个z县,这种情况有很多,但像镇党委书记和县民政局局长联手的情况,还是头一例。
这两人都受到应有的惩罚,也没收了个人全部资产,没收他们的钱,作为补偿,按人头分发下去。
夏庆松也好,赵化吉也罢,他们都没有想到自己会倒台的如此迅速,所以他们的资产并没有来得及转移,也没有在婚姻问题上做手脚,尽管外头彩旗飘飘,但家里的红旗还没倒。
一个案子牵扯上百名官员,在国内并不是个例,但从一个贫困县,没收的这些地方官的资产加起来高达八点三个亿,却是震撼全国。
这是蚁多吞象的典范。
不管是国家领导还是省人民政府,对此案都做了批注: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反腐,要从乡镇抓,要深入各街道、深入到农村,跳蚤蚂蚁,更不能姑息!
没收的钱,被上缴的省级国库,随后又被退至z县民政局,还利于民。
根据民政局做出的统计,z县被侵占的各项救济款项,高达两万七千六百人次,涉及一万六千两百二十一人!涵盖z县15个乡镇,103个自然村!
这一次的还利于民,采取统一标准,发放到个人头上。由民政局统一安排,各乡镇、村部进行监督,张榜公告,公开公正。
因为是按照人次进行分发,被侵占几次,就领取几次。
但凡被点到名的,至少可以领到三万块钱,被念到两次名的,那就能领到六万块钱。
其中有一个贫困户,被点到四次名字,领了十二万,第二天就举家搬走。
陈家沟有一百八十二人被统计在册,其中被侵占两次的有二十三个,被侵占三次的,有十一个,被侵占四次的有两个。
陈家沟总计被侵占两百三十三人次,拨款高大七百万!
和这笔费用比来,农改房的那一点补助金,反而不值一提了。
王小松说完这些之后,韩直脸上露出了一抹凝重的沉思。王小松知道韩直担心的是什么:久贫乍富,这些领到钱的人,心态会不会发生变化?
如果这笔钱,好好运作,他们的生活会起到很大的变化,甚至子孙都可以受益;如果运作不好,可能会过得比现在还不如。
“我说说我的想法。”王小松道。
“你说。”
王小松道:“咱村里还有很多的发展规划,可以让这些村民把这笔钱拿出来投资,依据各家投资的多少,占据相应的股份,到年底进行分红。”
说着,王小松笑了笑,道:“这也是你原定的计划。只是这里头只让村民们出力,没有让他们出钱这一说。”
韩直干笑一声,道:“其实房屋改建,就是让他们出钱,但那笔钱很少,大家也都需要房子,稍加鼓动,头脑一发热就答应了。可是这笔钱不一样,有的人一下子拿到十二万,在以前,他们可能这辈子都不奢望赚到这么多的钱!我现在开始后悔追讨这笔钱了。”
韩直是没有想到,县里头会是这么的一种分配法。
其实县民政局的各级领导也很为难,毕竟他们的前任操作手法太多,每个人被侵占的费用具体是多少,根本就是一笔糊涂账,把那些关起来的拉回来,让他们自己搞都搞不明白。
依照人次,平均分配,这也是相对来说最公正的分配方式。
甚至于,对各村的补助,也分配到个人头上。毕竟村部拿到钱,也是要分配到个人的,还不如由他们统一划分。
王小松听到韩直的话,笑了笑,道:“我可不信,这点小事就能把你难住。这笔钱虽然不少,但分到个人头上,一人也就三万块钱。当然,个别人例外。但人是从众的动物,大多数人的选择,会影响小部分的。钱虽然多,但村民们对你的信任,也不是你初来乍到时可比。只要开诚布公的聊一聊,我相信他们还是愿意把这笔钱,交由村部使用。再说了,这对他们来说,也是最好的投资方式。”
“但愿吧!”韩直苦笑一声,道:“每天逼着你往民政局跑着去要钱,现在钱要来了,犯愁的还是我。跟我搭档,你是不是也愁得慌?”
王小松大笑道:“你说对了,前些天我听着电话铃都害怕!”
韩直叹了口气,心道:我这是自作自受啊!
嘴上道:“走吧,去跟村民们聊一聊,听听他们的意见。这笔钱,毕竟是他们的啊!”
王小松一愣,问道:“不给村民们讲课了吗?”
韩直乜了他一眼,道:“上啥课啊?有钱了还上啥课?”
王小松心头一群草泥马呼啸而过:我咋就信了你这张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