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的话木阳玉自是听过了便罢。宫内美人无数,旧人红颜未老,新人便又如新笋一般林立,就算木阳玉生得再美也会被人取代,在宫中唯一的生存之道,便是要有自己应有的价值。
这支贯金雀钗向木阳玉传达了一个很明确的信息,她叫木阳玉安守本分,以凤为尊,雀鸟朝凤,在宫内便会如木阳玉所愿。
这对木阳玉来说,的确是一个好消息。在昨天受宠之后,皇后便向木阳玉递了橄榄枝,看来在后宫之中,她与太后的摩擦是愈演愈烈了。
皇后发出的命令,妃嫔自然是表面上遵从,但有些任务落在了具体承办人的身上,便大打折扣。
比如说每一年,皇上为了慰劳边疆军士,总会叫内务府准备了棉花棉布,叫宫内的宫女们缝制一些棉衫以送给高级将领。这次由皇后主持,却办得不尽人意。制好的棉衣有的薄,有的厚,针口参差不齐,比民间作坊做的尚不如。查下去,下面的人却互相推诿责任,不知何人所制。
查不出人来,这其中也有一个缘故。宫女寂寞,如果独叫她制一件衣衫,未尝不会让她生出别样的心思,在衣衫衬里夹带等等,所以,每个宫女,或只绣衣袖,或只做开襟,最后才统一连成整一件衣衫,所以若想在这样的成万件衣服中查找源头,便如大海捞针。
如意轩人少,小蕊与紫苏只领了上百件衣袖来做,早就做完了,见木阳玉近日里懒懒的,便把这件事当成笑话讲给木阳玉听。
今日木阳玉收到金雀钗,再一联想这次的制衣事件,心底便明白了。皇后的懿旨下达,下面的人却阳奉阴违,谁做的手脚,自然一清二楚。她急切地需要木阳玉这个对太后知根知底的人来帮助她树立在后宫的威信。
可她哪里想到,太后又岂是随意信任人的。木阳玉小心翼翼地服侍太后这么多年,在她眼里,也不过是一个用得着的人而已。
木阳玉想,太后不信任她,全是因为她小心谨慎,没有丝毫的把柄被她捏在手里。如果今晚再去,木阳玉自己透露一两件把柄给她,或求她办事作为交换,未尝不会加快事情的进程。
木阳玉摸了摸嘴唇,那药膏药效极好,唇上的结痂伤处已经脱落,今晚去太后那里是没有问题了。
今晚月色半暗,时有时无。月儿被乌云遮挡的时候,则天空地上一片昏暗;当月儿探头出来之时,却满地一片银色。晗竹殿的琉璃金瓦衬着银光,美不胜收。
今天木阳玉只穿了普通的宫女服装,梳着宫女常梳的双螺髻,两边各插了一支展翅玉蝴蝶。上次的流苏玉钗自然是弃之不用,全身规规矩矩,不见丝毫出挑之处。
汉白玉雕成花鸟虫兽的长台阶在月光照射之下泛着银光,一转眼乌云罩住长石阶,却又变得乌黑一团。迎面走来两名宫女,木阳玉微垂着头行礼,也没引起她们的注意。走近小禅堂的时候,仿佛时光在此已然停止。太后依旧敲着木鱼低声吟唱,除了穿着略有不同,依旧是几天前的模样。
木阳玉向她行了礼,扶了她在食案前坐下,照例舀了碗汤水给她。她慢慢地饮了,又望了望木阳玉,很是满意地道,“今儿个穿着倒是周正。”
见木阳玉沉默不语,便问道,“你可有几日没来了,看你的样子,可是有心事?”
木阳玉吞吞吐吐道,“奴婢没什么心事,只不过记挂着明月堂的娘亲,有好些日子没收到她的消息了。”
她慢慢地将汤饮下,道,“宫内外消息本就难以传递,你既入了宫,便别老想着出去。得了皇上的恩宠,自然会放你出宫省亲,岂不光耀门楣?”
木阳玉苦苦一笑,沉默着帮她把汤加上。
她又饮了一口汤,“你服侍我多年,尽心尽力,哀家一向没帮过你什么。哀家现在虽然势弱,但宫外总有一些门道的。如你能想办法把消息传出宫去,哀家倒可以让人照顾你的娘亲,总归让她衣食不缺才是。”
木阳玉忙扑通一下跪下,眼中有泪,“太后娘娘,奴婢多谢您了。明月堂风清水冷,奴婢担心娘亲没有冬衣过冬,担心她以罪奴的身份住在那里,被姑子们欺辱,担心得几日都没睡着觉了。”
说到这里,木阳玉真情流露,哽咽几乎不能出声。
她则微叹了一口气,道,“你倒是个孝顺的,自己成了这副模样了,还惦记着自家的娘亲。也倒是,亲娘自是比养娘好。”
她轻声叹息着,又端起那碗药汤饮了下去。
木阳玉在心中暗暗冷笑,你这名养娘对自己的养子也没有对亲子好,难怪与新帝最终反目。
木阳玉给了她一个把柄,将娘亲的生死交到了她的手上,不,应该是大娘的生死。早在骆慕夜知道她在明月堂的时候,木阳玉的娘亲便已被她妥善安排在一家民居静养。
而大娘带着妹妹在背叛之后,终被官府捉拿,判入王府为奴。木阳玉那异母妹妹娇生惯养,在那里受了不少的苦。
为了掩人耳目,在木阳玉还是最高女官之时,就已经托人赎她们出府,安置在明月堂,时不时托人送些银钱给她们,让人以为明月堂住的必是木阳玉的亲娘。
所谓狡兔三窟,木阳玉又怎么会让自己的娘亲暴露于人前?
在太后看来,木阳玉将木阳玉的亲娘交托在了她的手上,她还能不放心么?
看来,以照顾木阳玉的娘亲为借口,她也在试探,一来,看看木阳玉有没有这样的能力把消息送出宫去;二来,她急切地想送信出宫,最近看来可能会有一番大动作。
木阳玉眼中有泪,感激之情溢于言表,让太后神情越发和蔼,不自觉地与木阳玉闲话了许多家常,表面上看起来关系更近了。木阳玉面有戚色,实则心喜,表现出几不可察的对太后的孺慕之情。双方正聊得和睦,却听殿外传来嘈杂的人声,有传令太监在门外唱喏,“皇上驾到。”
木阳玉一下子惊得面如土色,向太后望过去,她也表现出有些茫然的神色来,“他怎么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