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拉!”唐不乐大喊一声,电光火石之间,他将自己的手抬了起来,想中断自己的投票,但时间已经太晚。
在唐不乐绝望的目光中,投票程序在按照自己设定的流程往下走,桌面上的绿色按钮消失,却而代之的是一行提示:“投票成功!”,并且,墙壁上的屏幕中原本红色的方框又有一个转变成了绿色。
唐不乐不由得感到脑海中一片空白,双手无助地停留在空中,一种冰冷的感觉如同毒蛇一般,从他的心房位置向四肢蔓延开来。
随后,他整个的身体都开始战栗,一个声音在自己脑海里面回响:“罗拉就在团结堰!……罗拉就在团结堰!……团结堰!”
似乎带着哭腔,又带着侥幸,像摩擦的锈铁片的嗓音响起:“老艾,取消我的投票。”
“无法取消”老艾又转换到了工作模式,它的冷冰冰的再次声音响起:“根据规定,投票一旦完成即无法取消。”
“我说取消,这是命令!”
“命令无效,因为这是非独立指派任务。”老艾回答。
“你他妈的给我取消!”唐不乐的声音显得绝望而狂躁,他甩手将咖啡杯从桌上扫开,咖啡杯从桌面滚落到地上,在翻滚了几圈之后停止下来,在它翻滚过的路径上洒下一大块的水渍,家政机器人又无声无息地从滑门中移动出来,然后开始自动地进行清扫的工作。
“命令无效,因为这是非独立指派任务。”老艾的声音显得很绝情。
沉吟了一会儿,知道事不可为的唐不乐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随后说道:
“老艾,帮我联系罗拉”
“现在无法建立通讯,因为还有一位决策员没有发起投票”老艾拒绝了唐不乐的要求。
“你!”唐不乐恨声到,他往虚空中举了举手指,又无力地放了下去,投票决策的原则机制他知道。不在所有的投票完成前,人工智能的确不允许为他进行通讯连接。
唐不乐恨恨地用力敲打了一下桌子不再言语,咬牙死死地盯着大屏幕上那最后几块红色的方框,浑身紧绷。
当人处于痛苦的时候,每一秒钟都会如一万年那么久,终于,当所有的红框都变成了绿色时,唐不乐甚至感觉自己已经久站得腰酸背痛,而事实上时间也就过去了不到五分钟。
仿佛瞬间激活,他拍了一巴掌桌子,随后最快的语速下达了命令:
“老艾,立即联系罗拉!”
“收到,正在建立通讯”老艾简短地回答到。
随后罗拉的头像在眼镜投影中出现,一个绿色的话筒,后面带着一个省略号,耳机里面传来嘟……嘟……的连接长音。
“喂~~~~不乐”伴随着风声和雨声,罗拉熟悉的声音在唐不乐耳边响起。
“罗拉,你是不是在团结堰?!”唐不乐的声音非常地焦躁,而罗拉也感受到了这种焦躁的意味。
“怎么啦?你的声音有些不对劲呀。”
似乎是在哄孩子,罗拉的声音温柔地说道:
“是的,我就是在团结堰,我今天的现场报道就在这里,因为……”
“听着!”唐不乐粗暴地打断了罗拉的说话“立即离开团结堰!什么都别管!”
“……为什么?”电话那头的罗拉有些不明所以,“等等,我收到了紧急疏散通知!”
“对!就是这个原因!”唐不乐仿佛抓到了救命的稻草“团结堰要开闸分洪了,快走!”
说完这个后,唐不乐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忙乱,罗拉和别人的说话声音,东西撞倒的声音,尖叫声,风声,雨声,各种声音混杂成一块。
没过多久,罗拉的声音再次响起,变得有些急促:“不乐,我知道了,刚刚收到了疏散路线通知,我现在马上就和摄制组一起撤离。你别担心,我们摄制组在长江大堤上直播洪水的情况,不会有什么问题,我要帮同事收拾东西去了,回见!”
随后罗拉挂掉了通话,在唐不乐的耳机里传来一阵的嘟嘟声之后,老艾随即帮唐不乐终止了通话状态,现在,整个耳机里面一片安静。
如同所有的力气都被抽干净,唐不乐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下意识地去端咖啡杯,摸了几下都没有摸到,随后抬起头来,当看到家政机器人正在清理桌面上的咖啡渍的时候,他苦笑了一声:
人,可以眼睁睁地自以为冷静地看着陌生人去死,甚至为了达到目的而故意让陌生人去死,毫无怜悯或同情之心,并且他还总是用各种光辉伟大的的理由来为自己的行为辩护。
可一旦这种事情发生在了自己或者自己熟悉的人身上,那又是完全的另外一回事。
“这就是人类的劣根性?”唐不乐无意识地嘟囔着这句话,随后又吩咐道:“老艾,别打扰我”。
不等老艾回答,似乎感觉到很冷,唐不乐把自缩成一团,微张着嘴巴,眼神空洞。
时间在流逝,大屏幕上的左侧的监控画组从不同的角度展示了共工号通过三次努力,成功地将江运3750号撞出豁口,随后密密麻麻地自动工程机械涌上大堤,开始进行大堤的修补作业。
在监控画面旁的信息栏上则显示了相关于大坝修复进度的情况报告。
而在屏幕的另一边出现的监控画面则展示了团结堰的人员撤离,围堰开闸分洪等画面,同样的,也有一个信息栏将围堰的当前状态展示出来。
通报的情况不断地刷新,最为引人注目的是伤亡事故,因为它被额外地用一个粗大的红色数字来标示,每一次跳动就意味着有一个人失去生命。
同步的,事故调查组也完成了初步的事故调查分析,江运3750号的损毁估计为球状闪电造成,它首先从驾驶室穿入,秒杀了值班船长,随后一路随机漂移,但是却好死不死地沿途干掉了江运3750号上的控制计算机,备用系统,油压控制管路,并最终在发动机舱爆炸。
如果唐不乐这个时候没有自我陷入沉思,他一定会敲桌大喊:“球状闪电!老天爷!你今天还打算再出多少小概率事件来玩我?”
……
当计划中的最后的一根加固桩梁被打入大堤,人工智能判定所有的大堤稳固工作都已经全部完成时,一直连线的屏幕中传来了喧哗般的掌声。大家都在庆祝,庆祝终于成功地保住了一个特大型的城市,保护了上千万人口的生命安全。
所有的人都知道,这次的紧急事件处理中,唐不乐居首功,没有他天马行空一般的思维,那么大家现在可能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眼睁睁地看着大堤崩溃,随后发生一个让所有人都无法承受的重大伤亡事故。
但是,在这个时候,对于唐不乐来说,仿佛所有的事情似乎都和自己无关,他就像一个老僧入定一般地将自己冻结在了自己的世界中。
屏幕中的丁总理看了看唐不乐的样子,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随后抬手压了压,公共频道里面的掌声随后熄灭了下来。
清了清嗓子,丁总理发言道:
“命令,所有在长江中下游江段运行的轮船在雷暴期间无条件就近靠港停泊。”
“命令,各单位继续按照预定方案执行各自工作程序,务必勤勤恳恳,小心认真。”
……
在发布了一系列的任务之后,丁总理宣布会议结束。表现在唐不乐办公室的现象为屏幕上排列的头像一个个地消失,整个墙面又由长江中下游的水系实时流量图所占满。
……
纵观今年,仿佛老天爷入夏以来就一直按住大地母亲做摩擦运动,在不断爬升之后在今天终于达到了**,然后一泄如注。
未来的天气预报较为乐观,傍晚的时候,新一轮的预报发布出来后,所有的信息都重新刷新了一遍,和唐不乐相关的最重要的一条信息:溃堤概率,居然下降到了095%。
换句话说,从现在开始,唐不乐又可以滚回自己的老窝,恢复自己朝九晚五的生活而不必24小时都蹲在办公室中发霉。
时间到了下午6点,一阵震动将一直处于离魂状态的唐不乐唤醒过来,他点了一下头,老艾温和的声音响起:
“唐不乐,溃堤概率已经低于百分之一,根据规则,24小时值班状态已经解除,你现在可以离开办公室下班。”
在唐不乐的眼神恢复了焦距,抬手开始揉搓有些酸涩的眼睛时,老艾继续提醒道:“是否需要帮你准备好晚餐?”
“等回去以后再说吧”唐不乐回了一句,随后起身踢踢踏踏地往办公室门口走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想了想,又回身走向了洗手间。
从置衣架上把已经清洗折叠好的衣服换上之后,唐不乐又用冷水洗了一把脸,擦干之后随手将毛巾丢在一边,随后插着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看着镜中有些憔悴的自己,回想自己一个下午的胡思乱想,不禁有些感慨:
以前,在他看各种战争题材的小说的时候,数种总会提到类似这样的情节;大部分的新兵在战场上杀死第一个敌人的时候,总会出现各种不适应的症状,比如说呕吐,做噩梦,神经质等等。
唐不乐记得当时自己看到这些文字的时候还有颇有些不以为然,认为这是作者为了堆字数骗钱而臆想出来的。
而从事实上看来,这也许是真实的情节。只要某人心中的怜悯心还未曾泯灭,如果因为自己的责任而造成了他人的实际伤亡,无论是否亲眼见到血淋淋的场面,这个事实都对人心灵产生巨大的冲击。
尤其是,当造成伤害的对象是自己亲近的人的时候,这种冲击就来得尤为强烈。
又用手用力地搓了搓自己的脸之后,唐不乐对着镜中的自己释放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有些事情总要有人去面对和承受”唐不乐在心里安慰并暗示自己道:“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意兴阑珊地来到办公室门口,唐不乐换好鞋子,随后站在办公室大门前,大门自动地无声划开,他迈着步子来到了走廊上。
当背后办公室大门自动关闭的时候,唐不乐略微停顿了一下,因为他发现六室的老张也正好从办公室出来。当两人同时站定的时候,两个人的目光交汇在了一起。
唐不乐很想向老张打个招呼,却发现自己怎么都张不开嘴,不由得有些尴尬。
老张的精神也不太好,他只是落寞地向唐不乐摆了摆手,嘴角微微勾了勾,然后头也不回地顺着走廊离开了。
他的脚步有些急促,仿佛背后有人在死死地盯着他。
当唐不乐走到大街上的时候,夜色已经完全笼罩大地,川流不息的车流,喧嚣的城市,璀璨的城市天际线。
在那么一刹那,在这繁华的盛景之前,唐不乐却觉得非常地孤独,从来不沾酒的他却在这个时候很想找个地方喝一杯,然后随便找个什么人来聊一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