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下面黑压压的人头，师子野有些感慨，他也算是江南曲界有名望的大拿了，无论是巨富之家，还是权贵名门，看到他都要尊称一声：师先生。
但以如此名望，他在钟山书院授课历来也属偏门，哪怕人丁最兴旺之时，也不过五十之数，像今天这般挤满两百人，可谓前所未闻，前所未见。
“唉，子曰：吾未见好德有如好色者也，诚不我欺！”
他清了清嗓子，示意众人安静，“诸位，前期的课程我们已经对乐经、西周、春秋等古乐进行了探讨，想必各位都古时音乐发展脉络有了一个简单的认知。今天，按照计划，我们将对古乐告一段落，正式进入新声的学习！”
台下一阵躁动，众人均是大喜，传言果然不假！
“古乐？新声？”范淹有些糊涂，在他心目中，建国以前全部都属古乐，没想到宋朝还有其他区分。
“老大，你有所不知，当前曲场可谓波澜起伏，凶险万分！”郑机在旁解释，他家中生意涉及乐器，故对各番内幕知之甚详。
“当今曲场，古乐、新声犹如楚河汉界，泾渭分明。所谓古乐，就是自古相传，宫商角徵羽，五声调和，是正统，是朝廷国庙的钟鼎之声，而新声，也就是在近几十年才兴起，不过发展极为迅猛。现在小秦淮所有妓馆，十家中九家半都唱的新声。”
范淹凝神细听。
“本来这也没什么，你朝廷喜欢古乐，你祭天地、开国礼大张旗鼓的搞就是了，我们小老百姓喜欢新声，自己哼哼谁能赖不了谁。但当今圣上登临大宝后，对新声可谓深恶痛绝，虽然没明说要一禁到底，但态度始终很不好。”
郑机看了看周围，小声对范淹道，“柳大人就是为新声辩解，才被一撸到底，从东京贬到江宁掌管不入流的乐坊司。”
“柳大人也算性情中人，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就在江宁府小秦淮为新声扯上一面大旗，要不是小秦淮那能一夜之间成为江南福地，南北温柔乡呢？”
郑机的解释让范淹对古乐新声之争有了大致了解，因此也对师子野肃然起敬，他是后来人，自然知道新声取代古乐是大势所趋，历史潮流不可阻挡。但师子野乃是钟山书院教授，按照现代话语：就是体制内的人。他甘愿冒着被取消教职的风险，敢在书院内，公开探讨古乐新声。
这实在是一个很有勇气的人物。
师子野在台上又对古乐新声的理论进行了一番阐释，这才道：“古语云：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今天，为了让诸位对古乐新声有更好的了解，老夫特地请来了两位嘉宾，一位是乐坊司的资深教师俞木涯，他是俞伯牙的嫡系族人，曾经在先皇寿辰上亲自演奏古琴，是整个江南屈指可数的古乐大家！”
说罢，在他指引下，一名老年男子走了进来，他的琴仆小心翼翼的将琴在他面前放好，然后俞木涯就坐在哪里，眼观鼻，鼻观心，平静的如一潭死水。在他身后，还有一名青年人，衣着华服，神情倨傲，冷冷的环视众人。
对于他的出现，只有几名古乐的死忠份奋力的鼓噪，其余学生都是满脸愕然，显然对他的大名从未耳闻。
“另一位虽非仕途出身，又是一介女流，但在新声届可谓翘楚，她就是董小宛。”
人群中顿时爆发出雷鸣般的叫好声，郑机虽然脚断腿跛，此时仍然奋力起身，高声呼号。范淹站在人群中间，只觉耳旁厉厉风声，山呼海啸一般，震的教室都嗡嗡作响。
他对宋人追星算是有了重新的观感。
在人群的山呼海啸中，两个秀女徐徐的走进来。董小宛在前，一袭白衣，头上只有一只白玉簪，身上再无其他饰物，白衣峨眉衬托的脸颊粉嫩，耳垂微红，极为动人。
她的侍女在她身后，虽然有所逊色，但面容平静，较之俞木涯琴仆的畏畏缩缩，让人好感大生。
至少在出场这一关，俞木涯被完爆掉。
“诸位，请稍作安静，今天是探讨，老夫算是主人，就先抛砖引玉，两位以为古乐新声最大的差别是什么？”
俞木涯尚未答话，他身后的青年男子先忍不住冷笑一声。
“这位公子有何高见？”师子野也不生气，在理论的探讨上他向来极平和。
青年男子向俞木涯看去，俞木涯微微一笑，道：“这位是老夫孙子俞苍海，自幼由老夫亲手教导，对古乐算是略有入门，这个问题就让他代老夫回答吧。”
俞苍海上前一步，几乎要逼到董小宛面前，朗声道：“曲无定式，调无定理，在下以为区别古乐新声本就不该，乐者博大精深，生生不息，在历朝历代均有所演变，如果用树木做比喻，正乐就是正中的树干，新声不过是支脉，它可以为其提供养分，但只是很小的一方面，试问天下，谁见过比主干还粗壮的支脉呢？”
“俞公子的意思是新声只是乐的变种，它无法取代正乐。”师子野补充道。
台下众人并不买账，嘘声一片，俞苍海所说乃是陈词滥调，当然也是古乐派的主流观点，它们不认同新声的发展，认为新声只是依附在正乐的变种，随着时间流逝，新声迟早会消亡，而古乐必将长存。
“小宛你以为呢？”
众人齐刷刷的朝董小宛望去，难得有机会近距离打量这样的美人，众人都不打算放过。俞苍海更是目光囧囧，恨不得穿透董小宛的衣服。
董小宛回转头，明眸含笑，她先朝师子野恭敬的施礼，方道：“小女子对俞公子的观点略有不同。乐者世代相传，自然是生生不息，借用俞公子的比喻，我以为树的主干乃是乐，无论是古乐，还是新声都是乐的变种，随着时间的变迁，总有一天，古乐还是新声都将烟消云散！”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