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年前，我警告过萧道成不要动陈家，也别给西凉顾氏机会，可他非但不听，却居然连人也没杀干净。”南栀说着，淡看了顾星燃一眼，发现这小子如今听这些事时，还算是冷静，想来是信了萧道成的话。
“于是我告诉他萧王室必定因此覆灭，无可救。”
“这和我治好他有什么关系？”
她们这些老头老太太，活得久了，说话都和裹脚布一样长长长长长！
“阿修！”
阿修对南栀没什么敬畏之心他看出来了，毕竟他也就只敢私下叫叫她名字，当面至多叫一声‘老妖婆’，直呼其名，他可还想再多活几年。
可无论南栀再怎么对阿修好，他们都该对这些通晓之上的强者抱有敬畏之心。以防某一天……
他们心狠，又舍得。
阿修委屈的吸了吸鼻子，算是乖乖听了顾星燃的话，不再打断南栀。
“可仔细算下来，当年之事也不能全怪萧道成一意孤行。
陈家当年着实是有反心，只是未反，而陈澈又与背负着‘亡朝’之命的萧羽明颇为亲近。
且西凉顾氏在桑瑶又别有用心的流出了许多传言。那时的桑瑶可谓是人心浮动，皇室也早已陷入了风雨飘摇之中。
我劝萧道成，别让萧王室亡在你的手中，可他却告诉我，人心早已腐坏，连最该忠心的陈家也生出了反心。萧王室毁在他手上和毁在萧羽明手上又有什么区别？
既然他已有如此觉悟，我自然也没了其他劝阻的理由。”
“可当他的死期一日日来临，他就毅然而然的抛弃了曾经的豪言壮语，他发现，被史官几笔写下个好名声远比不过拥有权力与健康，于是又提出要和我做一笔交易。”
南栀说到这里，露出了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又好似嘲讽又好似赞赏——
“他莫约曾从凉欢哪里得知，天下若一下子死太多人会影响我的测算，于是就威胁我说，他能一日灭了陈家，也能暗中下手做掉西央十二。”
“反正真正在乎这天究竟将如何的人不多，但肯定没他萧道成——‘我死后哪管洪水滔天’，我记得他那时是这么与我说的。”
“我想了想，觉得他即愚蠢又自负，便没有答应，可又觉得他这人像极了一个人，简直是人之恶的代表。”
“我许多年没见过他这样的人了。于是向他要了一道圣旨，又在那卷圣旨之上立下一个誓约——当有一天他决定放弃作为人的良善、抛弃骨肉的爱戴、心中无爱唯剩权力的欲念之时，就替他解开凉欢的诅咒，并予他健康的体魄。”
南栀的声音里独带着特殊的岁月之息，凝神静气。
可这话却听的他们二人心下毛骨悚然。
顾星燃想老妖婆果然是活太久了患病，阿修却想她几百年后一点儿也不想变成这样。
于是，二人异口同声的问道——“你这又是为什么？”为什么这么个人不赶快弄死，还天下清静，还要给他健康的体魄继续为害人间？
“因为人是无法舍弃任何一种感情的，他的愚蠢与自负在被你威胁的那一瞬间达到了极致，让他暂时放弃了身为人的一切好，为了‘活着’选择了恶。”
“可当他解了诅咒并重新拥有健康之后，他就会变回十数年前的萧道成。他会重新渴望爱，各式各样的爱，一切他无法再次得到的爱。
他本就贪婪，今后日复一日只会越加痛苦，可他的自负却会让他以为他将重新回到巅峰。
我并没有告诉他誓约成立的条件，我告诉他的是，我念及天下苍生，将会给他一个机会，望他珍之重之，莫再作恶。
他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他威胁了不该威胁的人，惹了我不高兴。我看他自沟壑一日至山巅，再无可奈何的一日日下落，便觉着心里畅快，没白等十数年。”
南栀说完，长出口气，笑的香甜，“你们这么看着我作甚？”
阿修整个人都缩到顾星燃身后，只露出个小脑袋搭在他右肩上，可怜兮兮的瘪嘴，面上的表情一言难尽。
她要回云赤山，和顾星燃一起回云赤山，再也不下来了，俗世好恐怖！
顾星燃则与南栀对视一眼，心觉南栀果然比苍凛更可怕，今后还是少来星道神宫……算了，今后还要多来阿修来，免得她害怕。
“我要回家。”阿修吸了一下鼻子。
“这就吓着了？”南栀倒是全无歉意，甚至还在笑。
“你这多吓人呐……你要也这么对付我怎么办？”
“你今后要是成了个小恶人，倒也还真说不准。”南栀还调笑道。
“惑主！”他本还想再加一句‘慎言’，可‘慎言’这两个字，这会儿说出来也算是威胁，这外表美艳内心甚毒的老妖婆可才讲了一个关于‘威胁’的故事。
“那你以后要是这么对顾星燃可怎么办……我又打不过你，也看不出，就算拦着你还能把我拉开，我心疼……会特别特别难过……”
听阿修说着说着就扯到自己身上，这丫头还天生的嘴甜，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怎么说都叫他心动。
又见南栀面上闪过一丝调侃，连忙咳了声，让阿修别再说了。
“你不能对付他！南栀你发誓~今后他再坏你也不能这么算计他~！”要是从前，阿修定会像对苍凛那假面老好人一样，跟上一句‘不然我以后就不来了！’作为小小的威胁，可刚听完故事，她也不敢了。
傻丫头，只要你在，我定会一日日变好的，顾星燃想。可面上却不由自主的露出几分笑意，总算也不再板着一张死人脸了。
惑门谁去继承对于南栀来说其实并没什么所谓，叶闲饮她了解，这丫头一时半会儿也变不了多坏，如今也是将阿修当半个继承人养。
且比起叶闲饮，她的天赋更高几分，日后只要她愿意收入门下也甚好。这丫头平日里又嘴甜得很，讨人喜欢，虽才这么几天，可南栀也愿将她当女儿养着。
南栀看着委屈巴巴撒娇耍赖的阿修，顿时生出了和苍凛同样的心思——这小丫头，胳膊肘尽往外拐。
虽然对于阿修来说，顾星燃才是她最内的那个‘内人’。
南栀看了眼顾星燃，扬起高傲的下颚——
“……”顾星燃看懂了她的意思，反身把阿修抱到怀里，安慰了句，“他日我定能通晓，别担心。”
我是让你保证你不会成个作恶多端的恶人！
南栀在心里又给顾星燃记了一笔，心想孺子果然不可教也，当初把他交给苍凛真还不如送去不见山！
“你保证嘛~你都不疼我，你又要骗我……”阿修可是仗着自己可爱耍赖的好手，天知道她用这一招在短短几个月内制服了多少人？
阿修委屈巴巴的抽着气，在顾星燃肩上蹭了一把眼泪又把小脑袋搁在他肩上，可怜兮兮的朝南栀眨巴她神采奕奕的大眼睛，还嘟囔着‘南栀讨厌……’
“他不作恶，我对付他做什么？”
这丫头，日后这耍赖的功夫要是再长长，可不得为祸苍生？
高贵伟大的惑主生生被阿修的可爱攻势激发出了一丝几百年前就绝迹了的母爱，勉强算是答应了，随后让顾星燃赶快带着小丫头滚蛋。
眼不见心不烦。
阿修装可怜和顾星燃一起被赶出星道神宫后，即刻抹了把眼泪，高兴的问顾星燃，“她答应不对付你啦！我厉不厉害！”
“厉害……”顾星燃对阿修也是无可奈何，倒是没曾想高贵冷艳的惑主也吃这一套，且是当着他的吃。
“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阿修又问。
接下来该怎么办？他怎么知道该怎么办？这是要在先回去应付一发愤怒的陆野之后再考虑的问题了。
他们这一闹，陆野之前的所有准备相当于完全作废，如今修行者入俗世，在朝中弄个一官半职慢慢斗已经失去了意义。
更何况，原本他要这官职是要站稳了之后再暗中帮助萧羽明，弄个反转让萧羽明感激他，可如今？
他一念之间，萧羽明已经不再是祈王，而是太子殿下了！
今后他们这些修行者该如何自处都未可知。
且皇帝好了，自己这群人是直接站在萧羽明那边，还是依旧暗中帮忙，也还未可知。总之，看南栀的态度，他们是定然不能帮萧道成的。
这女人本就可怕，更何况她着意对付萧道成？
“先回苍山客栈。”顾星燃只得如此一句。
“我怎么觉得你不想回去。”
他当然不想回去，陆野话多的时候真的很烦。
“我不想与陆野吵。”
“可是是我们有错在先，我回去就给三哥道歉！”
阿修知道顾星燃和陆野时常会说着说着吵起来，可稚心说他们吵了那么多年，关系还是那样好，只觉得听他们吵嘴有时还挺有趣。
“以后别叫他三哥，听着别扭。”
虽然一直被陆野当做弟弟，可顾星燃……并不是十分接受，他们没差几岁，这怎么就好像自己一下子年幼了那么多？
“要道歉嘛。”
“……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