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真是慢啊，顾星燃百无聊赖的想。
薛老三那么大年纪了，何必再强求突破呢？他朝闻境的修为，在这云赤镇和他那姘头萍姑吃香的喝辣的，潇洒快活的过日子多好？
他要是不拿出红玉火石坠，也不会被自己追杀，更不会死。
人……怎么就是不知足呢？
好不容易突破到夕入境，却在当天被杀，难道不会感到可惜？
像他这样多好，只要大仇得报，管他什么朝闻道而夕入道，死了也没什么。
人……还真是贪心的动物。
顾星燃正细碎的想着，忽然，薛老三所在的小山丘上涌出一股生机，只那一瞬，被光华照耀到的花草都各自长了几分。
他伸了个懒腰，那先前的散漫就像是从未存在过一样，变的凌厉起来。
毫无顾忌，大大方方的向山洞走去。
薛老三突破夕入境，正高兴呢，一睁眼没见着那本该在自己身旁护法的鱼四，却见了一片垂着的黑色衣角。
“！！”
薛老三当即打出一张火符，一个纵身窜出洞穴，想要逃跑。
可当他脚再次落地时，却第二次被那朴素长剑横在了喉前。
“你……鱼四呢？”薛老三僵住不敢动弹，只是他想不明白，这黑衣青年究竟是怎么追踪到自己的？还有，鱼四呢？忽然间，一种很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埋了。”顾星燃神情冷淡，就好像他想表达的不是‘已经被我杀了’而是‘今天天气不错’。
“你！我们与你无仇无怨，你为何要……”薛老三虽说与那鱼四交情算不上多深，可人就这么莫名其妙的被杀了，总得有个说法！
“有啊，你我之间，仇大了去了。”顾星燃顿了顿，似乎在想，究竟应该怎么说。三五秒后，才又接道：“你从我家尸体上扒下来的红玉火石坠，可还躺在我怀里。”
“！！！你……怎，怎么可能？”薛老三何其震惊，当年根本就不应该还有余孽留下！
“我不就在你面前吗？”
“不可能。”当年那位大人亲自确认，顾府所有直系亲属无一活口。这世上没人再会给他们报仇！
“呵……”他为了追查他家这灭门案已经杀了许多人，在他看来，这些人最大的共同点，就是无比的自信。
自信他绝对不是顾府少爷。
十二年前，薛老三便已入了朝闻境，也算知道些内情。
这越是知道内情的人，就越难以相信当年还有人能活下来。
顾府小主人血脉异于常人，那位大人验血之后确定那孩子定是死了的！
“你不可能是。”薛老三笃定道。
“……为什么不可能？”
这些年他最为困惑的也正是这个‘不可能’。
他曾找到的每个人，都和他说‘你不可能是。’他都想象不出来，当年这些人要血洗他家几遍，才能那么确信？
可他确实活下来了。
可这些年，他知道的越多，就越无法理解。为什么他明明站在这儿，却依旧没一个人愿意相信他就是顾府遗孤！
“不可能。”薛老三看了他许久，又摇了摇头。
“算了。”杀了他，用傀儡咒去他意识海里找，总能找到‘为什么’！
剑随意动，杀意爆起！
薛老三自知敌不过顾星燃，可他却也未曾想到，他们之间的差距会如此巨大。
他拼尽全力运气护住喉咙，又抛出张神行符，勉强躲过那横扫的一剑。可这山林之中本就树木众多，难以行走，更加不利于逃亡。
先前薛老三选在这云赤山中，本就是因为这里难以被搜寻到，可现在，反却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不等他逃出多远，身后一阵剧痛袭来，那强韧的剑气轻易斩裂衣袍，在后背留下一道可怖的血痕。
“你逃不掉。”背后那声音敛去生机，如寒潭里浸泡百年的死水，不起一丝波澜。
薛老三此时才是真怕了，在剧痛之下，不经怀疑起自己的判断。当年真的杀干净了吗？除了那小少爷，还会有其他人不远千里来调查那件事吗？
不，没有的，不该有的。
薛老三心里惊疑不定，这忽的又是一剑，斩的他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最后问你一次，谁给你的命令？”顾星燃剑尖抵在薛老三喉咙上，面色阴沉。虽说有傀儡符作为最终保障，但这强行搜索他人意识海本就符咒本是为世人不耻的邪术，且对施术者自身也有所伤害。
在大仇未报之前，他还是十分惜命的。
“……”
才刚刚突破，境界不稳的薛老三根本不可能敌过顾星燃分毫，如今受了伤，就更是抵不住他那自剑尖传来的暗劲，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就算你是……你也不过夕入境，就算知道了，又能如何？”薛老三咳了两声，又带出口黑血，整个人就像忽然消瘦了下去，生机弥散。
“……”他在雪院多年，折磨人的手段也学了不少。暗自叹口气，封住薛老三，让他不能企图以自爆来与自己同归于尽。又拿出一个白玉小瓶打开，对着薛老三左手手指倒下去。
“啊啊啊啊！！”林中飞鸟被这突如其来的惨叫惊的群起而飞，一时间这林中倒是欢乐得很，鸟鸣如潮混着人凄厉的喊叫。
薛老三亲眼看着自己手指上的皮肉顷刻间化作一滩混着皮肉的血水，露出白森森的几节指骨。其中的恐怖又何止这极致的疼痛？
“我可以一点点将你活着化作白骨，你也可以把你知道的说出来，痛快的死。”
薛老三疼的抽气，连话都快说不出来了，却依旧震惊于这黑衣青年的狠毒。他面色涨紫，强憋一口气道：“你小小年纪便如此歹毒，我又怎能再告诉你，让你去祸害他人？！”
顾星燃也是佩服这人，都这样了，还有心思说他‘歹毒’？当年杀他全家的时候，就不觉着自己狠毒？他自己祸害的人就少了？这么正气凛然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怎么听怎么刺耳。
算了，反正他也没想过真能问出来。
杀了吧？上傀儡咒。
薛老三的叫声听来也是聒噪，顾星燃也不想折磨自己耳朵，便没像他说的那样，打算将整个人活着化成一滩血水。
他握紧长剑，正准备一击穿心——
“嘣！”一声异响忽然炸在顾星燃耳边！
爆炸来的突然，他来不及躲闪，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薛老三带着诡异的笑容炸成肉末，而他自己也只能做出一个最简单的防御，便被血肉与热浪掀飞出去，重重撞在树干上，又伴着无数参着血的绿叶摔落到地上。
剧痛自身体各处传来，浓重的血腥味将空气填满，意识模糊间，顾星燃也来不及想太多。他现在满脑子都是‘不是被自己封住了吗？他怎么还能自爆？他在笑什么？线索就要这么断了吗？会……死吗？’
会啊，当然会了，他又想。
你看，你杀了那么多人，也是运气好才活到今天。杀人者人恒杀之，多么寻常的事。
可……
还真是活该啊，顾星燃。
看来鱼四和那阎王爷真的谈了心，只不过他老人家也觉得你罪孽深重，要把你带回地狱拷问呢。
恍惚间，他总觉得有什么人在自己身边，又有什么东西落在脸上，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于是又强迫自己死命挣扎了几下。
他又想，来的那么快啊，勾魂的鬼差。于是，又安静下来。
都说，人死之前会看见走马灯，可他不想看见。
他不想再看见除了尸体什么都没有的家，也不想看见那些被他杀了的人，只是稍微有点想念稚心和她奸夫无耻的笑容。
不过这些都无所谓，他只是不想在生命的最后都要在回忆里度过，他只想……只想再看一眼这个一点儿也不美好的世界。
或许是上天垂怜吧，他忽然感到一阵温暖，回光返照似的睁开眼，看见一团模糊不清的白光，
白光？他脑海一片混沌，思绪混乱。
接着，那尚未消散的嗅觉又带回来一股微苦。
意识开始抽出体外，那微苦伴随着他闭上眼，陷入深深的黑暗里去。
原来，死……就是这种感觉啊？似乎，也并不可怕。
他想……
他再想不了什么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