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周三晚自习的第一节课,是州民中少男少女的神圣庆典——在这一节课里,按照惯例是没有老师上课的,学生可以自由地学唱歌。所唱的歌自然都是时下里最时髦的流行歌曲,谁也不会领唱个音乐课老师教的歌曲来倒胃口。面对着一个班一百多只明亮的充满了期待的眼睛里的那种狂热,只要不是脑残了的教师,绝对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在这一节课里来讲习题。这是一个完全由文艺委员主持,由所有学生参与,没有一个老师掺和的狂欢盛宴。于是,这一节课开始的时间,被大家自发地提前了半个多小时,这是一个多么伟大的奇迹。
这让李大力感叹不已,谁说咱学校落后,咱们的以人为本,注重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理念说是世界领先也不为过吧?
下午刚吃完了饭,天都还没黑下来,积极分子就急不可耐地把歌词整整齐齐地给抄到了黑板上。当然,事先得征得李婷婷的同意,毕竟这里是文艺委员的一亩三分地不是?文艺委员平时存在感不高,所以格外地珍惜自己的权力不受侵犯。
每个周三晚饭后,老黑就会油然升起一种使命感,自豪感以及存在感。话说老黑虽然确实长得黑乎乎的,其实还是有点小帅的,也挺招小姑娘喜欢的,再加上人也比较幽默,所以在女生中还是很受欢迎的。吸引小姑娘们喜欢自然是好的,但是,长得帅和幽默等等优点都是浮云,在老黑的心中,自己最大的优势就是能写上一手漂亮的粉笔字,一手让老师们也叹服的粉笔字,并且用潇洒的字体将一首首流行歌曲抄写在黑板上,让台下的莘莘学子们陶醉在音乐的世界里,度过一周一度的神圣庆典,自己才能找到存在感。啊,多么无私的信念,多么神圣的最求,音乐的传播者,我们赞美你。
把黑板恨不得能擦成白板喽,之后也不知道从哪里偷来了根粉笔,拿着跟李婷婷要来的歌词本,老黑在擦的纤尘不染的黑板上刷刷地写了下来:
离开真的残酷吗
或者温柔才是可耻的
或者孤独的人无所谓
无日无夜无条件
……
一波还未平息
一波又来侵袭
茫茫人海狂风暴雨
一波还来不及
一波早就过去
一生一世如梦初醒
深深太平洋底深深伤心
就像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每年总有那么一个月时间,就在吃完腊肉的那一个月,每天都在啃菜薹,别无其他选择。李大力就着老干妈,有一口没有口地吃着从食堂打回来的饭菜。没办法,食堂这一阵的菜品单一地吓人,想吃别的都没有,吃好把下饭极品老干妈给拿了出来。
李大力座位的前面一桌就是曾橙橙和李婷婷。两位女生也在吃着饭——李大力去食堂打回来的饭,一次性打了三份带回来。李婷婷不时指挥着老黑,“唉,写歪了写歪了,往上点往上点”,“说你呢,把那个错字改一改,没文化,真可怕”。
李大力看着在上边被训得三孙子似的还甘之如饴的老黑,只能感叹有些人天生就是高尚些,为了音乐,豁出去了,光干活还不够,还得挨着骂才能证明自己的无私。看着李婷婷叉着腰指手画脚,不禁嗤的一声笑了出来。
“笑屁呀你!”李婷婷还没开口,打抱不平的曾橙橙倒是老实不客气,直接用手从李大力的老干妈瓶子里夹了一粒黑乎乎的辣豆豉,塞进了嘴里,“好辣,好好吃,你给我留多一点,明天我带饭过来,用这个下饭吃啊!”
“人家老黑也不容易,白给你干活,婷婷你就别挤兑别人了啊!”李大力有点看不过去。
所谓皇帝不急太监急,李婷婷还没反驳呢,老黑自己个儿蹦了出来:“嘿嘿,没事,没事,为同学服务。”
李婷婷白眼一翻,意思是李大力你看怎么着吧。李大力白眼一翻,意思是服了你了贱皮子老黑。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同学们陆陆续续地进了教室,无一例外的是每个人脸上似乎都有一股子洋洋的喜气。李大力最是受不了天擦黑时的黯淡的光线,刚来了电,早早地就把日光灯给点上了。
这个时候好像也没什么日光灯的说法,大家管它叫“电杠”——很形象不是?一根能发光的长杠子。启辉器镇流器什么的似乎都还没集成好,一件一件还是分开来的。开关最有意思,两股缠在一起的电线,在端头分开。想开灯的时候就把线接上,等到电杠两头由暗转明,再把接触的两个线头猛地扯开,啪的一声电杠就亮了。两根电线接触不良的时候还得像划火柴一样擦一擦,擦出电火花来,有点技术含量。
四盏电杠高悬在头顶,相比较与家里四十瓦的白炽灯,已经可以算是灯火辉煌火树银花了。实在是比不上后世里大力一个人晚上在十六个人的大办公室加班,一人独享三十二盏日光灯的奢侈。想到现在家里一块二毛钱一度的电费,还隔三差五的停个电,三峡尼玛怎么还不开工啊,选择性遗忘了就算三峡开工了电价也未必会降一分钱。
七点,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政教处屋檐下的电铃,发出一周之中最令人悦耳的一次铃声,宣告一个狂欢节的到来。前一刻还嘈嘈切切如同菜市场里家禽行的喧闹,刹那间变得鸦雀无声,旋即又是一阵欢呼:“哎呼!”从教学楼一层东边第一间开始,到最高一层西边第一间为止,处处洋溢出热情青春的呐喊。一波一波的声浪犹如足球场上热情的球迷掀起的人潮人浪,此起彼伏,兔起鹘落。几十个班级,千百个学生,竟然使得大力有一种身处于people mountain people sea之中的感觉。
校长周宗岳恰好今晚值班,正要给嘴里叼着的精品白沙点上火,突然听着冲霄而起的一阵嚎叫,手一哆嗦,火苗把略长的眉毛都给燎了一截,一股焦臭味弥漫开,周宗岳心里犯起了嘀咕:“尼玛,这唱歌课是不是得取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