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旧的木屋里弥漫着难闻的木头腐掉的气味,让盘坐在干草堆上修炼着的青年不敢大口呼吸,他的鼻子狠狠地抽着,不断打着喷嚏。
高悬的横梁上,不时传来老鼠啃食木头的窸窣声,偶尔会掉下些许积尘;雨水顺着瓦片缝隙滴落,打湿青年的衣角。
“妈耶,冷死我了!”青年受不住鼠叫的干扰以及屋里恶臭的气味,本就没半点心思在修炼上,现在雨水湿透衣角泌入肌肤,让他不禁打了个寒颤,双手抱着胸缩成一块。
他缩着身体,挪进草席靠墙阴暗的一角,仰起头,凝视着破碎窗柩外彩霞齐飞的天空,埋藏在心底的痛苦回忆像被打开了的魔盒一般,不可收拾地涌了出来。
整个八荒,亘古至今,刺客都不是受待见的职业,刺客与其说是人,倒不如说是道具,只要给够钱,便是雇主的杀人道具,刺客接受任务的那一刻起,就在冥冥之中与雇主达成血誓,刺客如若违背雇主要求,便立即爆体而亡。
雇主有权舍弃刺客,刺客无权也不敢舍弃雇主。
自识字起到今日,尸山血海已成了他生活中的一部分,却也成了他的梦魇。
在无数个清朗月色下的夜晚,他孤身依靠在苍劲古树下,揽着一壶酒,就着清冷月光独饮下。
再者,道法一途,玄之又玄,先练体魄才修法,是亘古流传下来的道理,而自己,体质怪异得羸弱无法锻体,以至过早修行道法,修为在补天三转停顿良久不见一丝突破的痕迹。
义父四处寻天才地宝熬药为自己改善体质,可吸收的药液越多,体质越发羸弱,前些年更是险些经脉堵塞,绝了修炼一途。
“我怎么摊上你这倒霉儿子,哪凉快上哪去,别碍着老子视线!”
义父一气之下,断了自己的修炼资源,还勒令搬出少主府,虽然没有被除去少主之名,不过离那天也不远了吧。
想到这里,青年嘴角微微翻起,自嘲地笑着。
嘭,紧闭的木门蓦然被撞开,一道血肉模糊的人影被抛了进来,在软湿的泥地上拖出稀稀疏疏的血迹。
青年双眸闪过锋利的精光,正要起身走向门外,视线却久久地定格在那血肉模糊的人影上。
破碎成片的锦绣衣袍上,龙身断裂,龙爪粉碎,丝毫没有其应有的霸者气息,更重要的是,那张撞上石床的脸上,是几乎要碎裂成齑粉的狐脸面具,鲜艳的血液顺着白皙的肌肤一路滑下,在泥地上溅出绚烂的玫瑰。
“师兄!”青年双目怒火飙起,慑人的杀气从体内迸散而出,杀气凌冽,将身下的干草震得粉碎,裸露出的石床更是裂痕遍布。
“师兄,你没事吧!”
他袖子一扬,凭空刮起一道劲风,将木门盍上,然后缓慢地靠向师兄。
“师兄?”
青年双眸星点闪烁,嘴角噙着一丝嘲讽,双手快要抓到狐脸面具的时候,手心倏忽间寒芒一闪,两柄雪亮的匕首划过凄冷的弧线,插进那人的肩胛。
灵力如丝,注入双手的筋脉中,顺着十只手指贯入匕首,“噗”地一声,匕首轻而易举割断坚韧如金铁的经脉,洞穿了肩胛,又诡异地延展开来,像钉子一样扎进了土里,将那人定住。
“啊!”凄厉的惨叫声在面具底下传出,那人头向青年方向一软,粉碎的面具掉得干净,原本白皙的肌肤乍然变得无比幽绿,活像个从炼狱底下爬上来的恶鬼。
只与那眼皮半垂,遍布血丝的双目对了一眼,青年内心忽然沉了下去:“是个药人!
药人一词,他还是从老爹书房里的《莽荒秘史录》里看到的。
传闻莽荒的中心是一根直插云霄的玉白神柱。其上灵气氤氲,粘稠得像套在上面的通透玉石,玉柱上雕刻着数不清的玄奥纹路,散发着终年不散的无上威压,以至神柱方圆千里内虽然古木葱郁,却无丝许的莺歌燕啼,俨然如死地。
每一条纹路中似蕴含着远古大宗的悟道真理,每逢月圆之日,灵气散去,便是莽荒世家大族大宗上前参悟的日子,而这药人,便是莽荒一宗大能从上面悟下来的傀儡道法。
制作药人需要大量的活人作为素材,所以甫一出现,立即为莽荒各方视若大敌,那大能还没能将药人制作的方法捂热,就成了刀下亡魂,悟道者一死,药人就淡出了莽荒人的视野,直至十八年前,莽荒敞开的时空虫洞被莫名其妙地关闭了一段时间,再度敞开的时候,里面已是一片荒芜,只听得靡靡之音在偌大的空间里来回传响。
莽荒位列八荒之末,处于偏远之地,与其他七荒鲜有往来,出了这档子事,自是让不少人心生怀疑,但更多是认定有天材地宝出现。无数侠客怀揣着奇遇造人的美梦潜入莽荒,大都去不返,少数出来的人也没能喘多一口气。
仵作呈上的报告中时常提及死者全身血液干涸,下巴脖子底下都有个深浅不一的牙印,据秘史录记载,药人有疯狂的嗜血性,每天都必须摄入一定的血液以供其生存,两者相比照下,凶手是药人已经坐实。
仅一个对眼的功夫,青年只觉得全身的血液诡异地翻滚起来,冥冥中有着某种巨力要将他的血液抽出身体。
那人全身上下噼里啪啦地响了个遍,瑰丽的血液怪异地缩进肌肤底下,原本瘦削的身体瞬间变得臃肿,又陡然一震,贯穿肩胛的两把匕首“嚯”地一声被扯了出来。
“桀桀,果然有鲜美的血肉,糟老头子果然没有骗我!”
那人歪歪扭扭地站了起来,嘴角向后裂开了一道锋利的口子,森白的骨头赫然裸漏在外头,稀淡的气体从内逸散而出,将周围的空气染成粉色。
没等青年反应,药人已是向前阔出一步,张开比肩宽一倍的手掌,扣住青年肩膀,从上至下将他压进墙角,森然大口对着细白的脖子咬了下去。
“滚开,畜生!”
青年也非常人,在药人把自己压进墙角的一刻回过神,双手手心灵光一闪,雪亮的洗月刀陡然浮现,凌厉的刀花转瞬间卷起,阴寒的刀锋一晃而过,将药人拦腰切成两段。
与此同时,暗金色的符印在脖子间凝实,蹦跶的一声闷响,药人牙齿即刻崩碎,掉落一地。
青年扬起手,挥动洗月刀,对着其额头补上一记,而后长身飞起,在空中袖子一拂,袖子乍时硬如金铁,哐当,将破门而入的暗器挡下。
借着飞起的余力,青年侧闪撞碎窗柩滚了出去。
他在弥漫着惺忪雨味的草地上一路翻滚,身后寒风乍起,吹得背脊一阵恶寒。
借着眼睛的余光,天边突然刮起漫天箭雨,森林里隔空传出空气布帛撕裂的密响,箭镞上的火药轰隆地爆开,包裹住箭矢,密集的箭雨俨然如天降的火龙,笼罩住此前待过的木屋,不到一个呼吸的功夫,木屋已然淹没在滔滔火海中。
风声呼呼,愈来愈大,将火势吹向青年藏身的密林,让青年还没来得及喘息就要立马下滚,进入密林深处。
“该死,究竟是谁这么大胆,这么大张声势地杀我!”
如此密集的箭矢,且风声急促,对方肯定不下三十位十虎之力的灵箭师,而能请得动如此规模的灵箭师,不是官府就是世家大族。
究竟是谁这么肆无忌惮?能够无视森罗殿的怒火来伏杀自己!
正当青年在沉思之际,顶上严实的枝叶“霍”地一下裂开,极快的墨光径直地下落,直指青年,刀势凶猛如龙,逼得人无法呼吸,刀未到,凌冽的刀气已然将青年环身的泥地尽数掀翻。
“今年我是撞了霉神的炕头吗,怎么这么倒霉!”
墨色刀光在青年瞳孔中愈发变大,慑人的刀气贴上脸,似要把脸皮给削下去,他心一狠,胸前红光一闪,撑起一片厚实的光幕,格住逼来的刀光,随后一个侧翻,双手拍地,将身体震了上去。
刀光之上,是身着夜行衣的高瘦男人,纤薄的眉毛下那双遍布血丝的眼睛里满是难以置信的色彩,他丝毫没想到青年竟会有濮阳韵玉。
濮阳韵玉是储存灵石的器皿,同时也是保命器具,除非深陷死境,所有者是不会激活其内的守护阵纹,因为一旦激活,濮阳韵玉内的灵石立马为化为一片齑粉。
也正因这样,青年此刻内心一万只草泥马在奔腾,“你们究竟是谁!要知道森罗殿的怒火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听到森罗殿的时候,杀手的双眼迟疑地闪了闪,手中的刀也微微震了震,而青年等的就是这一刻!
“衍生罗法,三生鬼面。”青年十指飞快地掐起法决,在心头沉喝道。
青年双手再度撑开时,四周的虚空顷刻间凹陷,深邃的黑暗潮水般淹没这方虚空,刺耳的嘶叫声四处冒起,青年长发飞扬,双目染成深邃的黑色,紧接着面部迅速崩裂,融进黑暗之中。
“黄口小儿,少拿森罗殿来唬我!”
那杀手强行定了定神,手中墨刀一抖,转身朝背后斩去,匹练的刀光一如夜空中的流星,靓丽刺目,落下的时候即时传出一声闷哼,让杀手内心一喜。
但浮现出来的鬼脸面具却似一盆冷水对着他头顶浇了下去,双腿忽然泛凉,脚底下又是一张无限延伸着的鬼脸面具,尖细的舌头锋锐如刀剑,将他的双腿缠住,勒成数段。
“煌煌大日,正我天地,玄生转轮日,起!”
杀手手中刀一个横甩,甩出一片极为耀眼的白圈,手指隔空点向白圈,白圈上立马生起滚烫的气息,将鬼脸面具烧出一个个细洞,乍时鬼魂飘散,吼声凄厉;圈缘锋利生出细小的锯齿,环身一圈后,居然把严实的黑暗空间切开了!
“雕虫小技!”
杀手虽然失去了双腿,但身形依旧飞快地朝裂开的口子飞去,虽然嘴上说得云淡风轻,但内心却是对这不知名的鬼法感到棘手。
“是吗,你以为你走得了吗?”
冷不丁的声音在他身后传来,让杀手浑身一震,青年不知何时出现在他的身后,戴着妖艳的面具,手指无比的修长似鬼爪,阴寒的气息凝成一条条黑龙,涌进他的四肢百骸,剥去他的意识。
“真是可惜了这口好刀,要是在我手上,什么魑魅魍魉都不在话下!”
青年擦拭着手上的血迹,一脸怜惜地看着跪倒在地上的黑衣人。
“让我看看你究竟是什么人!”杀手修阴,《玄生转轮日》乃刚正至阳的刀法,杀手修炼只会毁其根基,所以这人不会是这一道的人!
在青年即将扯下挡脸面纱时,隔空飞来油墨色的火焰,先一步裹住杀手的脸,将其焚烧干净。
“越来越有趣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