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宁雅说完那番话之后，赤月一直都是面无表情的，蓝山以为是他受到的刺激太大了，所以一时反应不过来。但赤月刚才又对他笑了，也能像往常一样帮宁雅做各种各样的家务、照看赤云、看书，一点都不像受到很大刺激的样子。蓝山觉得这样也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古甲白屏龙只是暂时离开，生活照常继续。
但是第二天傍晚吃过饭之后，蓝山发现赤月一个人沿着河走出了很远，在房子门口几乎都已经看不到他了。宁雅在收拾餐具，赤云还是自己跟自己玩，蓝山就偷偷跟了出去。走到近前的时候，蓝山才听到，赤月在哭，而且哭得很伤心，几乎是在歇斯底里地喊了。蓝山忽然又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很想过去安慰他几句，但是安慰什么呢，自己似乎没有同情他的本钱，某种程度上来说自己的遭遇比他还惨。他也想给他一个拥抱，让他不用那么难受，但如果自己真这么做了，那他就不用在母亲和妹妹面前硬撑了。所以最后蓝山什么都没做，只是站在赤月身后静静地看着。他希望他骂点什么，但他只是哭，没有说一句抱怨的话。
这个空间里现在是春夏交接的时节，傍晚的风有些大，虽然不冷，但吹的时间太长、又没有羽毛覆盖，蓝山觉得自己的半边身子都麻了。他没忍住打了个喷嚏，心想：完了，要被发现了。赤月回头看见是蓝山，竟觉得松了口气。
“过来坐吧。”赤月转回头，随便抹了几把眼泪。
蓝山走到赤月身边坐下，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我……”
“你站那多长时间了？”赤月还有些哽咽，却已经止住了泪水。但他没有看着蓝山说话，像是看见他就又会流泪一样。
“从你开始哭就在了……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跟阿妈说的。”蓝山也不去看赤月。
“谢谢……”赤月深吸一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抬头看了看天上已经暗淡了很多的太阳，“再坐一会吧。等天黑了我们就回去。”
“嗯……”蓝山索性躺了下来，蓝色的起洋草躺来很舒服。
两人没有再说话，各自看各自的风景、想各自的心事。他们都觉得这一刻的时间是过得那么慢。风向远处刮去，但这个空间太有限，不知道去到那尽头的风会不会回头。一些夜行动物和大大小小的光兽开始出没，五颜六色的亮光在草原上游荡着。直到天空中群星璀璨，两人才起身向已经亮起灯光的家里走去。
赤云似乎已经忘了昨天的事，宁雅正教她说话。看见赤月和蓝山回来，宁雅放下手中的书对他们说：“明天你们记得出门去巡查一遍，其它施展点（注：咒术的咒语是“公式”，吟唱咒语就是“计算公式”，最终的释放就是“结果输出”。而一些咒术可以通过把公式写下来，并为其提供足够的御，该咒术就能自行计算、维持一段时间。而书写公式的时候需要用与之相关的器物来弥补显的辅助。）赤月你都记得吧？”赤月点点头，“那就好。啊，对了。”宁雅忽然想起来，“房间还没收拾出来，你们俩今晚继续挤一张床咯？”
“没什么。”蓝山觉得这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宁雅笑了笑，就回头继续跟赤云说话了。由于没什么事可干，蓝山早早地就去床上躺着了，但直到赤月看书看到很晚才上楼准备睡觉的时候，他也还醒着。赤月也躺下之后，蓝山发现自己更睡不着了。
“睡不着吗？我也睡不着。”赤月突然说话，其实他昨晚就几乎没睡了。
房间里不是太暗，星光从天窗漏下来撒在屋子里，墙角的灯草散发着微弱的亮光。
蓝山想了好长时间，终于说：“……对不起。”
赤月一愣，想明白蓝山这么说的原因之后，才说：“又不是你的错，你道什么歉啊。就算你不来……他也迟早要走的。”
蓝山不想再继续这个悲伤的话题，于是他问：“你还有两个显是什么？”那天切磋的时候赤月只用了九个显。
蓝山忽然转移话题，赤月一下没把思维转换过来，过了几秒才说：“一个是●极空铁线莲，一个是●聚延光。它们没有攻击性，我不常用。但他说●聚延光才是我的命显。”
他都不叫他“阿爸”了啊。蓝山内心的自责又加重了一些，他看着天窗外的星空，“我也觉得。”
“为什么啊？”赤月很好奇。
“因为你看起来也没什么攻击性。”
“哈哈哈哈……”赤月终于又笑起来。
蓝山没想到自己一句话能让赤月笑这么开心。“你真是喜欢笑呢。”
赤月继续笑着，“因为他说笑比任何表情都更有力量。”
“是吗……？”蓝山不知道古甲白屏龙的这个说法对不对，因为重目凤鹮说的是：笑是这个世界上最残忍的表情。
赤月握住蓝山的手，闭上了眼睛，“晚安。”
“晚安。”
宁雅的日记，节选一
二〇五四年六月二十二日，多云转阴
今天是你离开之后的第一天，这也是我的第一篇日记。说是日记，其实是写给你的。虽然我知道你可能不会看得到。
从昨天晚上到现在，我都没有看见赤月掉一滴眼泪，但也没看见他笑。你的离开对他影响太大了，我想，他可能有点恨你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你不会责怪他的对吧，他还小，以后他会理解你的。飘儿昨天哭了一晚上，哭累了睡着的时候眼角都还有泪珠，不过今天她已经好多了，只是有时候叫你的时候发现你不在，会呆呆地站一会儿。她是最喜欢你的，我以为有她在，你不会走。
至于带话来的那孩子，我知道他跟我们一样，凤鹮不会要他了，我就把他留了下来。这孩子很能干，吃的也多，就是有时候会犯傻。今天他打坏了一个盘子，在那着急了半天。
我想起了我的阿爸。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早料到自己会有那么一天才让我跟你走，或者只是单纯地认为你是值得托付终身的。我没有见过我的阿妈，从我记事起我就和他住在芒城，家里没有下人，他一个人把我养大，又在他身份暴露之前把我交给你。但他绝对想不到会有这样一天，他的女儿也像他一样，必须在自身难保的情况下靠一己之力扶养自己的孩子。
我不太明白你离开的原因，但我知道你必须离开。你不是这个维度的生命。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唯一让你驻足的人，我也不知道你以前过着怎样的生活、以后会发生的事与你又有怎样的关系。你不说，那就是有不想让我知道的理由，我也就一直没问。我不知道的事太多了，但我知道你对我的好不是假的，我们一起度过的这五十年的时光也不是假的。我知道我必须让我们的孩子健康长大。
哭过之后我的眼睛总是不太舒服。不过没什么大碍。外面又开始下雨了。明天会不会是个晴天呢？但即使是晴天也似乎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