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个恶作剧,当我绕到旅馆门口时,看见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毫不掩饰地站在那里;他看见我后,目光中露出满意之情。
这个时间点,他竟然堂而皇之地站在这里,这令我起了一丝警觉,眼前这个蒙面人,要不就是有很大的本事,要不就是有很大的来头。我们两人初来乍到,竟然就被这种人物盯上了。
这时,他瞥见我手上的木棍,诧异地看着我。
「你瞧不起我?」
突然就没头没脑的说出这句话,我顺着他的目光一看,这才明白对方的意思。
我故作大方的回答:「我连阁下是谁都不清楚,又哪里会瞧不起阁下呢?」
他似乎把武器看得很重:「那么为什么不用真刀对决?」
我苦笑:「真刀?我没有,我不用刀。虽说我与剑有点渊源,眼下我确实连一把剑都没有。」
他更是诧异了,喃喃自语:「他是用剑的……不太可能吧?还是说我误会了什么……不太可能,他们身上有和我相似的气息,这是铁证……」
静默片刻后,他终于做出决定:「跟我走一趟。虽然最近麻烦事很多,但也不能随便冤枉别人。」
「去哪里……」我话还没说完,就看见对方的身影逐渐隐没在远方,只好不情愿地跟上了对方。
在小巷中奔驰了约半个小时,我跟随着那男子走到一个偏僻的荒原上。奇怪的是,光秃秃的荒原上竟然有着一口枯井,我眼睁睁的看着他在我面前跳井而去。
「喂,你……咦!」我吃了一惊,俯身朝井口一望,岂知一个不防,竟然没察觉到后面有人;那人臂力很强,竟然硬生生地把我也推了下去!
我中计了,要英年早逝了。这是我在被推下时的瞬间浮出的念头。
好想再听到父母和岚寒叫我一声「小千」啊……。
这口井不深,很快就到了底。我重重摔在井底,虽然地上覆满软软的烂泥巴,不过仍摔的我浑身发疼。等等,我竟然还有意识?
我睁开眼睛,发现地上盖着的并不是什么烂泥巴,而是塌塌米垫。我跳了起来,举目四顾,发现自己正置身在一个和教室差不多大的空间,但空荡荡的什么东西都没有,抬眼望天,发现那井口和此处相比真是十分渺小,真没想到井底别有洞天。
直到这时我才想起,那个高瘦的男子正是从井口跳下来的。我之前真是庸人自扰,怎会有人跟别人说了几句话后,好端端的便去寻死?
顾不得再多思索什么,我在地上翻滚一圈,在对方的视线死角摸出微型手枪,心跳加速。一迟疑间,却听见一声低沉厉喝!
「把枪放下!别以为我不知道那是什么!」
我心中一突,他怎么知道的?对方能知道这管子是枪,身分也不简单啊!
由于这管微型手枪一弹匣只有五发子弹,在没把握之下实在不必无谓浪费,我只能乖乖的把枪扔在一旁。
「在下靳熜,领教阁下高招。」
此时那位高瘦男子已经把面具摘了下来,露出一张清癯的面容,颏下几茎小胡子梳理的十分整洁,看来比我还要年长几岁,约莫二十岁左右。手中握起木剑时,双眼无悲无喜;年纪虽轻,却自然流露出一派萧疏轩举的神仙风骨。
「你这是……?」我有些意外。
他凝立不动,宛如一尊雕像:「不必多言,进招。」
我捏紧手上的木棍,试探性的挥出一棍。
在这一棍将要缠上木剑时,剑尖处忽如毒蛇吐信,上下摆动灵活异常。我大惊,连忙集中心神,专注的使动手上的短棍,牢牢守住周身各处要害。
「既然是个剑客,为什么不用剑法?」靳熜平静的问道。
经他一说,我才发现我一直以来习练的都是棍法,但是为什么?剑和短棍,虽然大小相类,性质却仍有不同之处……。
这是我第一次把习得的战技用在实战上,越来越是熟练,举手投足渐渐不加思索。听到靳熜的问题,我沉思了片刻;忽然间,我发觉身体已经和木棍连成一体。
「武者有魂、武器有灵,若心中有剑意,魂中自然有剑;武道暂有小成时,棍亦是剑,棍法也是剑法,并没有什么区别。」我沉着地回答。
我不焦不躁,连挡三记杀招。
「就像你此时拿着木剑,其实你本是用长刀的,多半是武者刀。这些全是刀招,此刻却也是剑招。」
靳熜只是微微点头,又问:「你的剑呢?」
突然满场剑影飘忽,我吓了一跳,好快!他竟还没尽全力?
木剑的攻势突然如狂风暴雨般袭来,已经竭力让眼睛跟上对方动作的我或挡或闪,苦苦支撑着身体,不让自己被木剑击中已经十分勉强,我根本无暇回话,突然,我抓到一个刀招衔接上的空档,这可能是我唯一能扳回战局的机会。
就是现在!我向右后方倒跳半步,已是满头大汗。
我大口喘着气:「我这次出国,就是为了寻找我的剑。」
他不再进招,只是不动声色地望着我,仿佛想从我的眼神中读出一些情报一样。片刻后,他嘴角微扬:「现在我相信你了。」
他收起了木剑,盘腿坐下,我见状也跟着坐下。
「为什么你本来不相信,打过一场后你就信了?」
他轻轻笑着,有如明月般端庄:「能够自悟出武者之道的人,我自然能相信他的话。再次自我介绍,我是靳熜,罗切纳国和哲彭国的混血儿。哲彭国的名字,你就不用知道了。」
「原来你也是罗切纳人,怪不得会说我们的语言。叫我峰嵘吧。」我想了想,疑惑地问道:「既然是罗切纳人,为什么你要用武者刀呢?要知道哲彭文化其实大部分都是受罗切纳文化影响的。」
「因为,我崇尚武者之道。」
靳熜抬眼望向井口的一小片星空,眼中流露出炙热的光芒。
「对主人忠义、对世人宽容,名誉不容侵犯,纵是死,也死得其所。凡事无愧于心,但求尽其在我。做人,就像刀一样,就像那盛开的樱花树一样。」他嘴角噙着温柔的笑意:「你知道,为什么我在和来路不明的人决斗时一定要脱下面具吗?」
「我知道了。」
靳熜哈哈一笑,声音虽然不大,我却能感受到他对武者之道有多么尊敬。
「你觉得,一把被遗忘的剑,还能称之为剑吗?」不知为何,我突然好想听到他的答案。
他恢复了平静的样子:「峰嵘,你好好想想,这世上什么是真实呢?什么又是虚假?本就没有真实,也没有虚假。武者之道问心无愧,何必留名史册?重要的是本质。是你的灵魂、守护与追求。」
他的话,和父亲说的话好像!
他闭上双眼:「你方才过招时也说了,棍即是剑、剑也是剑,现在你却与世俗众人一样,拘泥于名实之间了。我有一句话,你务必记牢了:『万物虽然像是真的,但也都是虚假的。只有自己要守护的,才是真实。』」
自己要守护的……。
我欲言又止,愣愣地望着靳熜,井里的空气瞬间沉默。靳熜摇了摇头,带我出了井,并让我和姜凝澜两人明天再到旅馆正门处等他,我仍旧没来得及反应,他就消失不见了。
这一折腾下来,我竟然近一整晚未曾阖眼。顶着深靛色的天空,我独自跑回旅馆;进行了一场对练,我却浑身都没有疲累的感觉,反而因为确定了追求及打破心中的疑问而无比兴奋。
……「爸,为什么今天突然来找我?」
「我想你应该在训练中体会到了。武术,并非被时代淘汰的产物;相反的,从匕首到长刀,世界各国在培养战力时都会特别要求各式冷兵器的素质,为什么?」
「嗯……因为武术是前人的智慧结晶,而且是基础中的基础,要是不训练武术,操控热兵器的精确度及手法也会受影响。」
「说得好!能明白这个道理,这次我来找你,肯定能得到答案了。」我爸欣慰地看着我:「滢嵘,你觉得你在使用哪种兵器时,最能受到共鸣?」
共鸣?是掌握度、天分,还是指其他的呢?我飞快的思索着。
「剑……?」我努力想回忆起什么,但所能想到的尽是在训练场上,拿起木剑肆意挥洒的回忆。
父亲大笑:「剑?不错。你现在有一件事要做,要凭你自己的能耐去追求我们家族的传承……」
是啊,我何必再问?我如果不认为它是废弃物,它当然就是一把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