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砰…哗哗…
海水一次次不断的拍打着钢铁船身，传来一阵阵的轰隆声。暴雨啪啪的打在玻璃上，像是交响乐。
他坐在沙发上，摇晃的船体没有给他带来丝毫的不适，亮堂的灯光将整个游艇内部照的通明。透过玻璃看着外面，远处可以看见如繁星般的光亮，那是一个物流园，绚丽的车灯，将临海一带的美景大致的映了出来，远处的繁华与海上孤独的游艇形成鲜明的对比，一个如同油画水彩般绚丽丰富，一个犹如素描般单调深邃。
“将来我们要赚很多钱，吃最好的鲍鱼，喝最贵的红酒，住最大的房子，玩最漂亮的女人。”
那时还小，活得像一条狗，甚至连狗的不如。此后三十多年，他就跟疯了一样的赚钱，正当的，偏门的，什么来钱做什么。越过常人难以想象的危险难关，一步步的建立起了他的金钱帝国。
终究是小人物啊！
在现今这个世道，几亿的身家，也不过是被人当做炮灰的马前卒子罢了。想到这里，他不觉又苦笑了一番。
为了赚钱，人可以做到很多不可思议的事，也可以放弃很多东西。想想这么多年，为了利益，他舔着脸去求人，为了人脉，别人要踹他，他恨不得把屁股递过去。在这个过程中，不断有人离开，原本的生死兄弟，也有反目成仇的。
想到这里不由的又想起过去的那些人，深交的，萍水的，利益的，感情的。在这些人来人往之间，从前觉得很重要的东西，不知不觉间便没那么重要了。那些当时发誓会刻骨铭心的事，也在后来想起事淡然一笑便不再理会，连多想一下的时间都不愿意付出了。
现在这一切都已经没有意义了。他知道今晚会面对什么，所以等待是难熬的。这些年来，这样等待的画面，很多，到现在，他也就麻木了。所谓紧张，慌乱，显然已经不是他现在所要考虑的了。
“真美啊！”
想到这儿，不由的有些口干，身手进衣服的口袋，什么都没有，这时候如果有根烟，该有多好啊！虽然他已经戒烟很久了，但不影响他此时想抽烟的想法。
“给。”
有人递来了一根烟。
那人一身西装革履，光滑的布料闪着不一般的光泽，干练的寸发配合着略显方正的脸型，给人一种可靠正气的感觉。他没有回头，是因为不用回头也知道是他。那人掏出一个打火机，用另一只手挡着火，给他点了烟。他两指夹着烟，深吸了一口，烟从喉咙沉下，过了片刻又涌出一阵更为淡的烟气，深深呼出。
“记得当初，你们几个什么都不懂就到燕京，结果一觉醒来，几人全被扒手给照顾了。最后走出车站，几个人站在燕京北站广场上，都蒙了，完全不知道该干什么。幸好遇到我。”他说完又吸了一口，脸上布着回忆的笑。旁边那人也觉得好笑，“还好意思说，原本以为是个百事通，结果跟我们一样，也是愣头青。我记得那天晚上我们就找了个桥洞凑合，第二天下午小天把他爸留给他唯一的那块表给当了，那顿面吃的太爽了，现在都还能想起那味儿。”
“那个面摊前几年都没开了，那地方城管不许。”外面的景也看得腻了，他转过头来看着那人，“赵强，你还记得那块表当时当了多少吗？”
赵强没有犹豫，“怎么会忘，八百二，那老板真不是东西。”
“八百二，就那样硬生生的养活了我们七个一个月。那时候的钱，才算是钱啊！”
“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我们几个一起在燕京，你，我，周小天，张力，大虎，二虎，还有丁胖子，后来郭眉，汪欢，还有丁敏。丁敏那年死了，我没能参加她的葬礼……”外面的风灌门而入，他吸了口烟，觉得没有多大意思，便将烟戳灭丢进了烟灰缸。“汪欢过得怎么样？现在。”
“去年结的婚，孩子快一岁了。”赵强应道。随手开了一瓶洋酒，倒上两个杯子，将其中一个杯子递给了他。
“想想几人里面，除了郭眉就属她最漂亮了，你不是一直喜欢她吗？怎么让她跑了。”他略带戏谑的看着赵强。
“表白过一次，她说她喜欢的是你，就没下文了。”
他显然有些诧异，“没听你说过啊？”
“这有什么好说的，你那时候就是一台赚钱机器，后来大家越来越忙，时间一久，自己都会忘了有这事儿，自然就没有再提了。”赵强也显得有些萧条，语气低沉。
人在回忆过去的时候，是最容易衰老的，正如眼前一般。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当年我们没有遇上，会是什么样子？”他眼中有着一丝憧憬和些许惆怅。
赵强微微皱了皱眉头，显然也没想到他会问这样的话，这回忆往昔的味道，与眼前这人的平时风格，显然格格不入。
“我不知道。”
“为什么不想想呢？其实挺有意思的。”
赵强笑而不语，那神情有些古怪，似乎对于他的这一恶趣有些无语。
他显然没有这样的自觉，反而越说越有劲起来。
“前几年我一次性甩了一个作者五百万，叫什么来着！额，糖加三勺！不容易啊！十几年每天更新，就冲这一点，也得打赏。要说这文化产业，市场真大，可惜不懂行啊！”
他喝了口酒，即便喝了这么多年，他还是喜欢喝啤酒，有市井的味道。打工的时候经常喝，那种感觉爽。到后来随着事业越发的大起来，接触的人开始变了，周围的人都是喝红酒的，他也就偶尔抽空一个人自己喝一些。
“账面上亏空的那笔钱，处理起来的确比较麻烦，我已经做了几套预备方案，交代了人去做，能将风险控制到最低。当然，推一批人出来，把这笔钱分摊到这批人头上，的确能把损失降到最低，但风险还是有的，别把别人当傻子，我那几套方案之后会有人跟进，就当配合下你这个主线任务。不知道你做到哪一步了，只希望尽量别波及到太多人了，毕竟跟了我们那么久，太赶尽杀绝，就不好了。”他的声音很平静，是在说一件不值得过多上心的小事一般，脸上偶尔会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
赵强觉得有些心塞，心里堵得慌，“我……”迟疑了一会儿，想要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放弃了。
“看在多年兄弟的份上，能不能告诉我，这次是谁要我死。”他平静的语调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
这是他一直疑惑的，他知道，有人要他死。而且不是一个，是一群。他了解他上面的人，那些人虽然能量也很大，但不可能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况做到这种地步，他毕竟当家这么多年，若谁能在短短一个星期内，在他眼皮子底下把他架空，并且让他没有翻身的可能，那这个位子早就不是他在坐了。
赵强心里已经有了准备，他比谁都了解李靖。对于他能问出这个问题，也是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
“抱歉。”
“我就说嘛！那几个老鬼怎么可能有这种本事！反应这么激烈，跟小天当时的情况太像了。看来我们两兄弟做的事都把他们逼急了！”
他喝了口酒，煞有其事的分析了一阵，最后才得出结论一般的无奈自嘲。
“我跟那边说说，这件事后，你仍然可以过得很好。”
“小天从小家里就破产了。直到高中毕业实在是受不了了，直接跑了出来。”
“从我们遇见的那天起，我们就是亲兄弟了。你来了，张力来了，丁胖子来了，又遇上了大虎二虎。你知道吗？我其实不喜欢现在做的事，原本依着我的性子，有钱看看小说，追追马子，过过太平日子。你也知道，我也给你们说过，我在香江有过一段匪气的经历，所以不想折腾。这公司你要就拿去好了，但这是我们一起打下来的，小天交到我手上的，大家伙儿推着我走到台前的。所以赵强，你要搞清楚，不是我自己要的，是你们把我推出来的。”
“啪！”
一记耳光毫无征兆的打在赵强的脸上。他寒着脸，眼神锋利，丝毫没有刚才吊儿郎当的模样。
“说你不懂，你还真就不懂了。”
“你当你是什么东西，你以为你在他们眼里是什么东西。装仁慈？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觉得你说的话有什么用，收起你这副假惺惺的模样……”他转过了头，看了看游艇内的装饰，“我还轮不到你可怜。”
赵强严重怒火中烧，随后，还是忍了下去。目光冷厉的看着李靖，严重的怨毒浓郁无比。
“得，你觉得我总是在压制你，总是在限制你。对，就是这样的……”他的语气目光越发的严厉却又平淡。
“那是因为你不行。你私心太重，不服你的，不配合你的，你通通容不下，张力是这样，丁胖子也是这样，你以为你在下面拉拢那些渣滓就能成什么事了？遇事不果决，决事不果敢，没担当，就想着在阴暗角落里捡别人剩下的还沾沾自喜。你以为是你做到的这一步？你以为凭你下面那些垃圾就能走到这一步？要是没有那群连面都不敢露的老鼠，就凭你后面那几个老鬼？痴人说梦。”
他觉得自己有些癫狂，并不是他输不起。哪怕他明知这次死定了，他也觉得没什么。唯一让他遗憾的是，就差那么一点点，他就可以给小天报仇了。
就差那么一点点，就因为这不争气的东西。就冲这点，他必须让赵强和他后面那群人付出代价，哪怕只有一点。
“可你终究还是输了。这一次，输的彻底。”海浪一次又一次拍打着游艇，游艇庞大的身躯依旧纹丝不动。但海浪拍击所导致的震荡，也让游艇内摆放的酒瓶发出“叮叮叮叮”的声响。
“我是输了，但你们也没赢。”一口气将杯子里的酒全喝了，他回过头戏谑的看着赵强，眼里的不屑一顾毫不掩饰，“赵强，别想着两全其美了。我们兄弟走到这一步，都是不得好死的命。所以，今天就算我死了，你也会同样尸骨无存。要是今天我不死，你会更惨，包括你背后那几个藏头露尾的老鼠。”
“砰……”
赵强手中的枪管里冒出白烟，猩红的血洞在李靖额头上，流下黑红的血。直到死，李靖脸上的不屑一顾都还是那么鲜明。
“终究今天是你死。”赵强收了枪，拿起酒杯，摇了摇，喝了一口。
震动的触感从口袋里传来，赵强接通电话。
“已经解决了。”
“什么？”
“股价下跌？这很正常，毕竟出了这么大的事，有些消息灵通的难免会抛。什么！崩盘？”
“tmd，说清楚。什么钱没了，我的呢？”
“上面人怎么知道的？我？关我什么事，他们查我干嘛？”
嘟……
手机无力的摔在地上，赵强双眼无神的看着躺在地上的风靖。
“我是输了，但你们也没赢。”
这句话如同梦魇一样，缠绕着他。“啊！为什么？可恶，你死了也不放过我，为什么？你都死了为什么还可以……竟然……你……可恶……怎么……可能……”
赵强对着尸体肆虐了一会儿，肆虐到自己开始喘气，没有力气，感到绝望。
“叮叮叮叮。”
“滴答……滴答……”
吧台上酒瓶酒杯碰撞声音，赵强从这些规律的声音中似乎听到一丝丝微不可闻的，别样的声响。
“滴答……滴答……”
没仔细听还不发觉，越发仔细，声音越发的明显。
赵强僵硬的转过头去看着李靖的尸体，脸上轻蔑的神情，眼中不屑一顾的神采越来越清晰鲜明。
“今天我死了，你也会同样尸骨无存。今天我不死，你会更惨，包括你背后那几个老不死的。”
“今天我死了，你也会同样尸骨无存。”
“尸骨无存。”
“你也会……”
砰……
一声浪轰的一下炸开，火光大起，映红了海面，为美妙的海岛风情平添了一丝浪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