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源1999》 第〇三一节 雪誓

    洛凭云之前去了三虎柳宁宁的家里，拿上依风的那套《杰克-奥特曼》去换了一套《艾斯-奥特曼》，当然她现在“懂事”多了，至少知道要先征得依风的同意。

    “依风！依风！”她风风火火地闯进门，“咱的雪人怎么倒了一个？”

    一眼看到客人，她吐了吐舌头。那女人却是毫不在意地绽放出笑容：“哎你……你叫什么来着？小云儿，是吧？来来来，你过来。”

    洛凭云喜滋滋地凑了过去。过年时来家里的客人总会给她发点儿好处，少则二十多则一百。巷子深处的那家卖二手游戏卡的店老早就关门了，但她总能找到花钱的地方。新华书店初二就开门了，她跑去买了三本“哈利-波特”的小说，据说最近在她们十分流行。然而她拿回来翻了两页就厌倦了，她只喜欢看画多字少的那类书籍。现在那套小说被依风当作睡前读物。

    “小云儿啊……”女人把她拉到自己身前，低声说道，“你跟阿姨讲，你弟弟平时对你怎么样啊？”

    “依风？他对我可好啦。”对于自己那个听话又勤劳的弟弟，洛凭云当然没什么怨言。

    “他有没有欺负你啊？”女人的声音愈来愈轻。

    “没有啊。”洛凭云眨巴着眼睛。

    女人想了想，指着墙上的三张奖状说道：“我看那墙上都是他的奖状，你的怎么没贴呀？”

    洛凭云没说话。她不想要红包了，只想回自己的房间里去。她也不好意思说自己一张奖状都没有。

    “小云儿啊。”女人眯起眼睛，“阿姨可提醒你啊，你得小心着点儿。你弟弟是不是特听话？学习也特别好？”

    洛凭云点头。

    “那你就得注意了，他这么听话，大人回头都向着他，就没人疼你了。而且你是女孩子，说不定以后啊，你爸爸妈妈就把财产啦房子啦全都给他留着，把你往外头一嫁了事儿。那个小孩儿又不是你亲弟弟，以后他结了婚成了家，那还能在乎你吗？到时候把你们家的钱一卷就跑了，你想找都找不着他！”

    “他不会……”

    “你怎么知道他不会啊？你听阿姨说，阿姨不会骗你的。要不等回头他把你们家的钱都弄跑了，你再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旁边的男人适时地“嗯”了一声。

    ……

    依风和洛妈在厨房里听到了洛凭云的哭声，两人赶紧走了出来。只见洛凭云一手还拿着刚刚换来的影碟，一手擦着眼睛“呜呜”地朝着卧室走去，眼泪止不住地从红扑扑的脸颊上滑落。

    眼见洛妈出来，那女人笑道：“嗨，我跟孩子开两句玩笑，怎么说着说着就哭了呢？这孩子……”

    他们刚才的言语很小声，洛妈没有听见具体说了什么。虽然心里有些不对味儿，但也不好发作，只好赔着笑说道：“孩子小，不懂事儿……”

    既然都从厨房出来了，一时也不好再走开。于是洛妈对依风使了个眼色。但即便她不做，依风也知道现在该干什么。他拉着凭云姐姐的手走进她的隔间卧室，关门阻隔了那女人刺耳的笑声。

    洛凭云的哭泣还没有停止，短短一会儿的时间她的眼睛就肿起来了。

    “姐姐……”依风手忙脚乱地找来纸巾帮她擦拭着鼻涕眼泪，“到底怎么了？那位阿姨跟你说了什么？”

    “呜……依风……她说……她说你……”

    凭云抽着鼻子断断续续地把那女人说的话给依风复述了一遍。依风默默地听着，不知何时开始，他的脸色变得阴暗起来。

    窗外的北风演奏着高亢狂放的交响乐，裹挟着如刀般的寒意敲打着玻璃。那寒冷明明应该被阻隔在厚实的墙壁之外才对，但依风却偏偏感到它渗透了自己的身体，冻结了自己的心脏。

    恶意。

    他想到了这个词。

    在姐姐的哭诉之中，仿佛有某种无根无由的恶之因子流淌而出，在他们身边环绕着，发出嘲讽的冷笑。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这个女人既非永生天的信徒，也不是洛爸洛妈提到过的“坏人”。那她为什么要说出这种话？我究竟是哪里招惹了她？

    依风尚且处在迷茫之中，姐姐却瞪着通红的双眼哀求道：

    “依风……你不要走好不好……”

    “嗯？”

    姐姐仍在抽噎，声音结结巴巴的，却分明真诚地说道：

    “依风，你要是缺钱，那爸爸妈妈的钱都归你好不好？房子也可以给你住……等我以后长大了，自己就能赚钱花……你别走好不好？我不想你走……”

    依风无言地望着面前的女孩。蓦然间，他的内心深处燃起了一团小小的火焰，于是身周的冷意被全然驱散。他伸出手去抱住姐姐，用力把她揽进自己怀里。两人的侧脸紧紧相贴着，湿润的泪痕浸染了他的皮肤。

    “我不会走的……”依风在姐姐耳边轻声说道，“我会一直陪着姐姐，永远当你的弟弟。”

    “嗯！”洛凭云的小脑袋在依风的肩膀上用力磨蹭着。

    过了好一会儿，姐弟两人才从这拥抱中分离。客厅中的谈话还在继续，依风听着那个女人大谈特谈孩子的教育问题，他的目光逐渐变冷。

    “姐姐。”他认真地说道，“我讨厌那个女人。”

    “嗯！我也讨厌她！”洛凭云擦干了眼泪，“她又不给我发红包，还说你的坏话……”

    “那我们报复她一下好不好？”

    洛凭云两眼发亮：“怎么做？”

    依风在姐姐耳边轻声说了主意，洛凭云听了却赶紧摇头。

    “不行，她会知道是我们干的……”

    “不会。”依风说，“我们连门都不出，她就算想怪，也怪不到我们头上……姐姐，你的弹弓借我一用。”

    那只木把弹弓是洛凭云的玩具之一，依风在说话的同时就已经从姐姐的收纳箱里把它翻了出来。洛凭云的玩具很多，却从来不会收拾，总是依风来帮她整理，思维体中早就存了一份姐姐的玩具清单。

    然后他去了父母的卧室，从母亲的圆饼针盒中取出几根粗头缝衣针。那对男女开来的桑塔纳就停在楼下，姐姐隔间里的窗户角度正好。依风打开窗户，冷风顿时狂涌进来，他赶紧把姐姐裹进棉被里。他自己则坐上窗台，用弹弓往楼下瞄准，静心屏息等待着。

    用缝纫针从侧面扎透小轿车的车胎并不困难，但要使用弹弓从远处射击就不是什么容易的事了。一是这种玩具弹弓的力道很弱，二是准头极难控制。反正洛凭云以前用弹弓打鸟从没有中过一回。

    不过，这对依风来说都不是什么问题。

    趁着风力变弱的一会儿，依风架好弹弓，连续三针激射而出。接着连看都不看就迅速关好窗户。

    “成了吗？”洛凭云紧张地问。

    当然不可能立刻见效，但姐弟俩窝在房里打了一会儿游戏，再从窗户往下看时，她便开心地尖叫起来：“歪了！真的歪了！”

    一辆车三个轮胎都被扎破，车身的倾斜是很容易就能看出来的。依风笑眯眯地捂住姐姐的嘴巴，竖起食指：“嘘……”

    凭云也赶紧点头，然而眉间的喜意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住。

    后来的事情我们便不需再多说，反正几小时后那对男女下楼离开时，即便堵住耳朵都挡不住他们破口大骂的回声。后来他们不知怎么就相互吵了起来，女人被抽打了一个耳光，一边痛哭一边叫骂。洛妈没有下楼去送他们，现在她显然听到了那两人的吵架声，却故意当作没听到，只告诫一对儿女不要下楼去触霉头，但做晚饭时，她下午的忧闷心情却一扫而空，显得格外高兴，居然少见地哼起了歌。

    天色渐晚，雪花又飘了起来，那对男女在楼下丢够了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雪地离开了。大过年的，修车的铺子没开门，拖车也找不到，就连想打个出租车都难。依风和凭云毫不顾忌地在窗口注视着他们，眼看着他们骂骂咧咧地走出院门，姐弟俩在床上滚成一团，笑得前仰后合。

    这天晚上，依风凭云姐弟俩坐在沙发上看她带回来的影碟，看到“燃烧！超兽地狱”一集时，姐姐被里面的恐怖情节吓得拼命往依风身后藏，用双手捂着脸，却又非要从指缝里面偷偷看，还大叫着让依风把声音调小一点。后来又缠着依风让他陪自己玩“奥特合体”……等到依风嗑着瓜子走到vcd前面换光碟的时候，回头一看，姐姐不知何时早已枕着沙发扶手睡着了。

    依风把姐姐抱进卧室，放在她的小床上，打了点热水来帮她擦脸洗脚，然后掖好被子。姐姐不老实地蹬了两下腿脚，发出轻微而均匀的呼吸声，睡颜分外可爱。

    依风撩开她前额的长发，温柔地注视着她紧闭的双眼与微微张开的嘴唇，露出微笑。

    是的，姐姐。我不会离开，不会从你身边走掉。我会陪在你身边，注视着你慢慢成长，守护着你的人生，最后和你一起逐渐变老。所以请不要担忧，不要害怕，姐姐。我向你发誓，洛依风永远都将是洛凭云的弟弟，一生都不会弃你而去。

    ……

    亲爱的莱伊莎：

    祝愿你在“那边”过得幸福。

    告诉你一件事情，哥哥拥有了新的家人，有了值得我用心珍爱的姐妹。她年龄尚小，但她会渐渐长大，就像是过去——或者说未来的你一样。

    勿念，一切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