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觉的都醒醒！海都就到了，都醒醒！”卷发女人喊着。
哦，她就是海都，海都就是她！他终于清醒。
“哥，瞅哪，好高的楼，高得好吓人，好多车哪，快得好吓人！”牛牯也醒了，大喊。
亮子咋没有看到。四周高楼林立，直冲云去，车水马龙，川流不息，高架云梯，闪电一般，好是气派。海都为啥这般气派，还不是因为有她的到来！好好在这大干一场吧。高怕啥，山高有好林。快怕啥，激水有好鱼。攒了钱，就娶她，生堆胖娃娃！
好一会，车子进了站。
乘客们都大包小包的提着扛着下了。
亮子盯着她，跟牛牯盯裸女一样，一身的热血在沸。瞅着她跟着卷发女人一道下了车，赶紧挤下车，从画夹取下她的画像递上：“这是我在车上画的，你看要不要？”
她瞅着，是自己呢，高兴的什么似的：“要的，我还没照过相，更没人给我画过，我有你画得这么好瞅么？”
亮子说：“你本来就生得好瞅，只是我画得不好。我们一道去找活吧！”
她红着脸，从兜里掏出一百块递给他，细着声说：“给，我找到活了。”
亮子早把这事忘了，猛一想：不对的，她哪有钱。
她看瞅出他想说什么，瞅瞅身边的卷发女人说：“这好心的大姐给的，她帮我找上活了，她说带我去。”
这女人不是好女人！他大声地喊：“别跟她去，我们一道去找活吧……”
女孩瞅着他好瞅地笑着。
他呆了，口里喃着：“……傻妹呀，泪积洼，洼洼跳青蛙，蛙跳心头把哥抓……”他想，女孩会接着唱的。
“妮子，别理他，疯疯癫癫的！”
卷发女人骂了他一句，拉着女孩上了一辆的士，女孩伸出头，对他笑：“我听出了，你在唱木樨花，我也会唱的……”
亮子急坏了，大声唱：“哥要把你娶回家，呷碗木樨茶，生堆胖娃娃！”
女孩脸红了，没说话，一直瞅着他。
的士开走了，亮子还在唱。
“哥，唱啥，还快搬东西呀。人家不理你！人家找到活了。等攒足钱，媒人自会上门的。我爸说：牛牯不壮，就做不了公牛。”
强强把箱包从车上提下，笑话着他。
抱宝宝的大嫂，下车对亮子叹了口气：“兄弟，瞅上那女孩了。那妮子瞅着是个好妮子，可惜了。你是个好囝子，可你这样，有苦头吃的。你弟的话虽粗，但是个理，先找活吧。跟我走，我老公在这开了一个小五金店，就在劳动力市场对面。劳动力市场下午没人的，要不你们就上我那小店歇会，我老公跟这边好多公司都混得瞒熟，说不定还能帮上你们呢。”
亮子红着脸，稍静下，赶紧和牛牯一道提上大嫂的行李，跟着大嫂一边走，一边想：牛牯不壮，就做不了公牛。先找活吧，不过等不得攒足钱，他就要找到她，跟她说：我会攒到钱的，我会壮的，等着我，我要做你的公牛！
“金旺。”
大嫂把亮子和牛牯带到五金店，对着一个往一辆工具车装货的中年男人喊。
叫金旺的中年男人回过身，擦着一脸的汗水，笑着：“夏兰，还好吧。正要接你去了，鑫泰公司打电话要些货，催得紧。”
大嫂回着笑：“还好，就亏了他们两个帮着。金旺，你问问鑫泰公司要不要招工，他们两个刚来，找活呢，人生地不熟的。”
金旺忙说：“哪用问，鑫泰正招呢，等会让他们跟我走就是了，活好坏就难说了。”
真好，又遇上好人！亮子一听真是高兴坏了，赶紧说：“哪就麻烦大哥了。”
谁说牛夯，强强好机灵的：“大哥，你还有什么要搬的，我们来！”
大哥瞅着亮子和强强都高高大大的，结结实实的，是干活的料，就说：“好，把地上的这堆都搬上。”
就一堆软管和一些接头，哪废事，才一小会的功夫就都搬上了车。
金旺大哥对店里整着货的男孩说：“小波，这车货不用你送了，我去送。”就招呼他俩上车。
真好，就要找到活了！他俩爬上后车箱，跳着。金旺大哥叫了声：“下来，坐前面来。”
两个好激动，从车箱跳下，上了驾驶室，车开了。
“大嫂，我们走了，谢了！”亮子当然没忘对大嫂说。
车子在宽敞的大道跑着，两个觉着像骑着公牛一样，很野，一样欢畅。高楼跟山边的大树一样都长了牛腿，牛往前面跑，它们往后头跑。公牛咋不跑了，哦，瞅见肥草了，慢慢啃，一步一停。傻的，咋又是山，又是草的，眼前是一条狭长拥挤热闹的批发街。
强强瞪着牛眼瞅着热闹。
亮子又打开了画夹，画着挤着人的车、挤着车的人，画着喇叭喊、人声沸。画着满街的店面、满街的买卖、满街的汗水、满街的笑脸，画着堵着店的鞋墙、遮着人的衣帘，画着堵不住的发财心、遮不住的致富梦。画着那个翘着胡子，往编织袋塞着鞋，笑得满脸是牙，好像塞进的一锭锭金元宝的大叔。画着那个一头大汗，湿发贴着白脸，破着红嘴跟店家杀价的年轻妇女。画着那个领带跑到肩上，套着喇叭，破着嗓门喊：跳楼价了，跳楼价了的小年轻……
车子挪动了半个多小时，挤出发了疯的批发街，驶进了平静宽广的马路。
金旺大哥这才放下心来，跟坐在副驾驶坐上的他用老家方言闲聊起来：“这位兄弟，咋称呼呢。”
亮子还没从疯人街逃出来，听见大哥跟自己说话，忙回过神慌着回：“我叫陈亮，家里人都叫我亮子”
金旺大哥瞅着跟疯人街一样疯画个不停的亮子问：“亮子，瞅你画得瞒好的，卖画很有钱的，咋来打工呢？”
这一问又触到了亮子的痛根，他在人前是不想提的，面对才谋面一句还没说上就帮着找活的好大哥，他开口了：“初中以前学过一阵，上高中后停了。去年高考前我爸肺癌死了，就不想考了，顶了爸的班，在纸厂做仓管。上月下了岗，又找不到活，就出来了。”
“是这样，”金旺大哥听他三二句就把缘由说清了，心里有点沉：瞅囝子斯斯文文的，骨子里却透着要强，真是可惜了。
“没事的，好男儿，走四方，能出息的。”
金旺大哥说得好平静，好像他的五星店，是在没风没雨的那天买下的，小店从不经风和雨。
“谢谢大哥。”
亮子也想跟大哥一样，平静地面对人生、面对世道、面对未来。可他觉得学不了，他常常无风就起浪，见浪就癫狂。他爱风起云涌，他爱大浪涛天。
“后面这个兄弟叫啥？头咋伤了。”金旺大哥好像知晓他，怕他发疯发作，换了话说。
“我叫牛强强，村里人都叫我强强，头昨早让爸打了！”
强强根本不把头破血流当回事。
金旺大哥笑了：“强强，瞅来，你跟亮子一样，都是个蛮种。记住，待会招工的人问，可不能说是让爸打的。”
亮子暗叹：金旺大哥好眼力，晓得自己是蛮种。蛮种好不好，妈说不好：要吃亏。爸说说好，不蛮更吃亏。都是爸妈，他不晓听谁的。他跟自己说：不亏就不蛮，要蛮就不亏。牛牯就是例，不蛮能走出大山么。自己也是例，不蛮能走出小城。
“大哥，我记住了，叫问，就说上山扛大岩石砸的！”强强回着。
牛牯好可怜，他们本不爱犁田，他们爱山上跑，他们爱山上的草，就是鼻子不争气，让王亥那浑小子点了大便宜。还是那句话：不亏就不蛮，只要能找上活，不亏的。
亮子想：该问大哥鑫泰是做什么的。“鑫泰，三个金叠着，钱堆得泰山一样高吧？”
金旺大哥笑了：“读书人说话就是不一样。鑫泰公司，是很有钱的。老板叫沙成海，头脑很钻尖的，也很走狗屎运的。听说早先他是打渔的，老婆在家种田。后来他到了社办的漂染厂做了搬运工，干活很买命，又做了漂染工。听传，他很勤快，有一天，他一大早，就到门口的粪堆里挖肥种菜，挖出一大包人民币，不敢花，怕是走私的逃捕扔下的，因这带有走私的经过。后来有人来问过，可像他们家这样的粪堆多着。来的人查不出个名堂，就没查了。后来他和几个能干的伙伴就把厂子承包了下来。打打拚拚的，又一个人把厂买了下来，后来又买了三五台缝纫机，就又做漂染又做服装。后来又把厂子边上的鱼溏荒地买下，越做越大，现在厂里有五六百号人。大家就传是他拣了那包钱发的财。谁也不敢说是真，也没人说是假。”
“我想是真，都说没横财不发。我和我爸我妈也起早贪黑的在田地干活，还不彩礼都凑不齐。”强强插了嘴。
金旺大哥忙问：“强强，你相过亲？”
强强脸红了下说：“相过，没钱，人家瞅不上，我要是有那么一包钱多好。就不用打工了。”
亮子心里也堵了一下，说：“强强，你别插嘴，管他是真假，几百号人的厂，一大包的钱能买下么，人家一定有大本事。等我们长了本事也能挣大钱，彩礼还算啥！我们听大哥讲呀。”
大哥瞅着亮子点点头：“亮子，你能，有胆识！”就接着说：“沙老板今年大概五十上下，有一双儿女。儿子叫沙立，是个败家子，整天吃喝嫖赌，在厂里采购部混着。女儿叫沙沙，生好又乖巧，听说上了一年大学又不上了，在厂里做人事，还准备留学去。沙老板也有个憾事，五六年前贤良的老婆死了。有钱么，很快又取了个年轻漂亮的新太太，这新太太叫兰绮，是个了不得的女子，精明能干，原来是厂里的服装设计师，做了新太太后，掌管着公司的生产和销售，厂里的生意在她的帮衬下更红火了。新太太好能处事，跟沙老板的儿子和女儿都处得瞒好，应了那句家和万事兴的老话。最近厂子后头又在扩，正招人，我想你们两个找个活没问题的。”
亮子听着，脑门活动了起来：要是能上这家厂多好，这家老板，一定有好多好多的管理经验，能跟他学学才好，还有那位叫兰绮的新太太，能跟学学也不错。纸厂也才三四百号人，厂长，副厂长好多人，咋就开不下去。存在才是硬道理！就去这家厂，去学学他们是咋存活的，咋发展的。这个老板也是个农民，他能做到的，自己咋就不能！自己也是在农村长大的，比力气，也不差过谁，比读书，也不差过谁！
亮子奈不住了，问：“大哥，鑫泰还远么？”
强强也说：“哥，我们好好干吧。”
金旺大哥夸道：“好，真是初出的牛犊不怕虎。”
“大哥，这风吹着，什么粘粘咸咸的。”牛牯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
金旺大哥笑道：“亮子，坐不住了，强强已跟你说了。你们听到海的声响了么，海风就是又粘又咸的，比不得老家的风来得清爽。”
潮来了,汹涌的潮水,后浪推前浪,一排排白花花的潮水簇拥着冲过来,声似雷霆万钧,势如万马奔腾大海霎时间变成了无边无际的战场,海风吹着尖厉的“号角”,海浪似乎是千百个英勇的战士,向海岸猛烈地进攻着,发出隆隆呼喊。
这是是书上说的海，画中的海，也是亮子心中的海、梦中的海。很早就想投入海的怀抱，去畅游，去搏，没想大海就在眼前了！
亮子从座上站了起来，激动地问：“大哥，大海在哪，大海在哪！”
金旺大哥也惊奇了，瞅着他斯斯文文的脸，变得红红的，流着大汗，就说：“再走一里多地，就是大海。鑫泰公司就在海边，天天都能瞅到大海。还是安下心来把活揽下才是。”
“谢谢大哥提醒。”
亮子口里这样应着，可心里依旧浪涛滚滚，汹涌澎湃，他想到大海大游一翻，他想到鑫泰大干一场。
金旺大哥笑了：“刚来海边的内路囝子都这样。”
强强没亮子想得哪么多，又问：“大哥，咋一路灰蒙蒙的，跟炭窖一样。”
金旺大哥笑笑：“龙湾镇就是个大炭窖，几十家工厂，几十杆大烟烟囱，能不灰蒙蒙么，这一个镇的工厂比我们城里的工厂都多几倍的。想瞅到蓝天，就回乡下去好了。好了，到厂了。”
“都出来了，还回，能挣钱就好！”强强笑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