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来,这是丁齐人生最无忧无虑的一段快乐时光,别说忧虑了,甚至经常连什么都记不住。虽然众人进入小境湖时都手握景石或短刀,尽量寄托心神不散,但总有不小心的时候,而另一些时候则需要主动将石头放下,明知会失忆也没办法,因为要做别的事。
如砍伐木料、编织草帘搭那个棚子时,一只手拿着石头很不方便的,有时候几乎没法干活……小境湖很大,大半个月过去了,他们已探明的区域也只有一小半。
这里和南沚山森林公园不同,南沚山虽号称森林公园,其也有深山密林和野生动物,但毕竟坐落在江南人烟繁华地,在现代是特意被保留下来的,各处地方早被人探明了。小境湖可不同,它是世外未知之地,有可能暗藏各种凶险,绝不能随意乱闯,探查过程需要谨慎再谨慎。
众人曾经连夜搜寻过相邻的两座山朝阳的那一面山坡,当时只是事急从权,事后才知道,他们算是非常走运了。
庄园所在的这座山,以及左右两侧的山峰,是整片小境湖最安全的地方,也是月凝脂生长最多的地方。小境湖有猛兽也有凶禽,它们会守护自己的领地,还会对闯入者发起攻击。
小境湖发现了狼,和外面不太一样,浑身黑色的短毛,只有大尾巴是蓬松拖地的,嘴特别长,示威时露出森白的利齿,样子有点像传说的神兽玄罡。这种黑狼通常并不会主动袭击人,在山相遇时它会先发出低吼声示威。
假如人避开了,它并不会立刻扑过来,但会潜伏在暗跟踪,有时候会跟踪出很远,直到人已经离开它平日活动的地域。
还有另一种动物性格较愣,脾气也很冲,若是遇到了弄不好会直接扑过来。这种动物体形不算很大,但足够凶悍,是俗称“平头哥”的獾子。
众人在山遇到过好几次獾子的袭击,这里的獾子也长着黑色的毛发,但从前额到后背有一条白色的纹路。成年的獾子大概有三十多斤重,发现有谁闯入它的领地,会嘶叫着冲过来。
众人也算是有功夫在身,尤其是有谭涵川等高手在场,几番遭遇当然都是有惊无险。但是谭涵川警告大家,不能随意落单在野林乱闯,仅是这种獾子相当危险,别看它体形不大但是咬合力惊人,一口能把人的骨头咬断。
丛林还有一种猛禽,应是猎隼,羽色黄、灰、绿相间,隐藏在高处很难被发现。它们会从高处突然飞跃下来,先张开翅膀滑翔一段距离,然后突然收拢翅膀加速,身体像一发炮弹般飞向入侵者,以长长的尖喙去啄敌人的面门,很是吓人。
猎隼的袭击简直防不胜防,但是它玩高空轰炸也有个规律,是起飞前会叫一声。所以在丛林听见这种叫声得小心了,要及时护住面门以及头部,防范从空迎面飞来的攻击。如果能及时发现猎隼在空的轨迹,突然一个下蹲也能把它给闪过去。
丁齐听说了这种猎隼后,甚至在想,假如猎隼扑空了,嘴会不会直接扎到地去啊?等他实际看见了,才知道不是这么回事。石不全最先发现哪里有这种东西,还带着大家去实地演示过。
猎隼从空飞射而来,石不全突然低头往下一蹲,它扑空了,紧接着翅膀张开减速,接近地面时双腿一蹬,扑腾着翅膀借势又飞了起来。但这个时候它已经失去了速度,石不全一转身给抓过来了。
猎隼很是凶猛,但石不全正好握住它的两条腿,锋利的爪子失去了作用,它随即扭头以尖喙啄人,结果长喙又被石不全的另一只手捏住了,便彻底没了脾气。石不全的抟云手功夫确实厉害,玩鸟玩到这里来了,但其他人可不敢这样学。
众人地取材做了几个带把的兜,进入陌生丛林一旦听见这种鸟的叫声,低头把兜往前面一挥,便能把猎隼给捞进去,几乎是百发百。这东西还不长记性,尚妮觉得这么干好玩,她知道有一只猎隼在什么地方,已经先后用兜捞过它十几次了,每次捞完又放。
等到尚妮下次再去的时候,那只猎隼好像没记住教训,又是在高处叫一声以同样的方式飞跃下来,还是被尚妮用兜抄进去,简直赶打球了。这是另一种玩鸟的方法,后来众人都劝他,不要总这么玩,弄不好还是会有危险的,而且总盯着一只鸟欺负也不太地道。
至于野鸡、野兔、竹鼠之类的小动物,不必一一细说了,他们暂时还没有遇到其他大型猛兽。小境湖好像没有蛇,至少他们已经探明的地方没有,不知远处的深山里还有什么了。迄今为止,他们也只探明了不足四分之一的地域,都集在山下那座大湖南面这一块。
外出探险时,基本都是谭涵川领队,众人结伴而行。这时看出一名科研工作者的严谨态度,谭涵川并不急于走出很远,而是要将已走过的地方尽量探查清楚,并且做详细的记录。洞天有纸,明代的宣纸,石不全又制作了墨和笔。
简单的墨好做,收集不充分燃烧后的松烟。笔是采集兔毫、用细竹为管,像传说当年的蒙恬制笔。谭涵川记录下所看见的每一种东西、各种动植物的形态、已经分辨清楚或只是推断的各种用途。
这些记录很重要,因为外面的物资带不进来,在里面想制作什么东西都需要地取材。如说庄园里有布料,但想用布料缝制被褥或衣物,总得有针线吧?石不全用骨头制作了骨针,但洞天里可没有棉花,也没有织机。
他们发现了野麻,也发现了葛藤,可以制作麻线、麻绳、麻布、葛丝、葛布等,但暂时只停留在理论,还没有来得及真的去加工这些东西。这其实很麻烦。众人用来抄猎隼的兜,并不是麻绳做的,而是用山找到的一种特别坚韧的藤条编的,既能捞鸟也能捞鱼。
山下的大湖也有浅水湾,生长着芦苇。朱山闲曾笑称:“假如天气冷了,又采不到棉花,也可以采芦花为絮,做几床芦花被褥。”
范仰则笑道:“分明有裘皮嘛,羽绒也可以呀,你搞什么芦花被?”
冼皓却道:“朱师兄这是风雅。”
江湖八大门的高人,各有各的绝技,江湖套路主要针对人心世道,在外面,他们更是各有各的门槛,可是进了小境湖,情况好像变了。各般心机手段已全无用处,这地方也没人让你耍啊,只有傻鸟,已经脱离了人类社会。
心机手段没了用处,学识和技能却显得更加重要。进来的八个人当,谁最“有用”?当属谭涵川、石不全、范仰、朱山闲这四个。朱山闲看似是个养尊处优的领导干部,但跟随师父也学过不少东西,居然连草鞋都会打,这玩意已经多少年没人见过了?
小境湖有衣服却没有鞋,总不能赤着脚到处跑吧?石不全和范仰居然也会打草鞋,而且打的样式与朱山闲不同,石不全还能编出各种花来。可能是小时候老头子不送他课外辅导班,阿全在家里闲得没事憋出来的手艺。
草并不是稻草,因这里没有稻子,众人试过很多种草茎之后,选择了一种最合适也最舒服的软草茎。大家都很聪明,没几天都学会打草鞋了,为了走山路方便,还特意把底打得很厚,还往鞋底和鞋窝里衬了皮料。
打猎可以获得皮料,但是加工工艺很简陋了,至少目前还无法鞣制,因为没有碱和硝。算众人有制碱和制硝的知识,也得有原料、有工具、有作坊啊!
很多人都意识不到,我们身边看似平淡无之物,是多么地难得与珍贵,它是不知多少年、多少代人创建的明社会积累。尤其是现代工业体系,凭丁齐他们八个人,在小境湖无论如何是建立不起来的。
但他们毕竟生活得不像原始人,因为已有现代明知识、掌握了各种技能,这是见知的重要性。而且他们并不是被封闭在小境湖,还可以自由出入。这座方外仙家世界,成了众人共守的秘境,也是玩赏、探险、修炼之地。
若没有切身经历,是很难体会这种感觉的,大家皆乐此不疲。
每次出入小境湖,在世外仙境和现代明社会之间穿行,恍如隔世,对心境也是一种历练。众人并不能长期待在小境湖,不是那样做不可以,而是小境湖缺乏大家已经习惯的生存以及生活物资,而且一不小心出来后会失去某段记忆。
如想吃一碗片儿川吧,野鸭子是有的,竹笋也能挖到,可是哪儿弄四川泡菜和各种调料呢?从头再来一次神农尝百草,然后去培育各种作物?小境湖没有面粉,谭涵川倒是发现了一种野生的燕麦,可惜产量太低、采集加工不易,也只是暂时记录下来。
其实算有了面粉,也能找到油料作物榨出油来,小境湖眼下还缺了一种很重要的东西,是盐。没盐做什么片儿川?这里暂时还没有发现盐矿,众人也不可能徒手打出一口盐井来,更不知道在哪儿打井啊!
小境湖的各种发现,刚开始谭涵川是用宣纸记录的。后来石不全觉得太心疼了,那可是明代的古宣啊,而且外面的东西带不进来,里面的宣纸可是用一张少一张,到后来不让用了,换成了一种类似芭蕉的树叶当纸。朱山闲笑称,这是在作贝叶经。
为什么山庄所在的这座山峰以及相邻的两座山是相对安全之地呢?估计在古时被人清理过,并没有什么凶禽猛兽栖息,而且小境湖世代繁衍的凶禽猛兽也保留了这个习惯,不会轻易靠近这一带。
谭涵川还发现了一个现象,是围绕这三座山峰的边缘,生长着一圈特殊的灌木。
这种植物很像黄杨木,但众人从未见过这个品种,木质异常坚韧。树干有碗口粗、展开的主枝差不多有胳膊粗。范仰曾想取这种树枝做根棍子,结果一砍刀下去,只留下了一道很浅的切口,反而把砍刀的木把给崩断了。
此树不同寻常,后来谭涵川费了老大力气,才砍下了这根树枝,然后又砍倒了这棵树,砍刀的木把断了好几根,砍刀也重磨了好几回。众人研究树桩的断面,发现其质地非常光滑细腻,肉眼几乎看不见木质特有的棕孔,假如打磨光滑,简直像老象牙一般。
仔细观察还是能看出年轮的,只有碗口粗的树,居然有将近六百年的树龄。后来众人再没砍过这种树了,不仅是因为难砍,而且他们也意识到这种树特别珍贵,应该是古人特意种下的,好像标明了某片地界。
而且砍刀只有一把,木把坏了可以再换,假如砍刀也坏了,暂时可没法再拿新的进来了。算大家有炼钢的知识,在这里也没法完成采矿、冶金等整个工业体系啊。
这种植物肯定不是普通的黄杨木,众人干脆称它为境湖木,尚妮也叫它妖王木。砍倒的那株境湖木被拿回庄园了。范仰用一根枝子做了根棍,说是可以在小境湖打狼、打獾、打鸟防身,谭涵川也用这种木头做了一个新的砍刀把。
经过观察以及对照试验,众人还发现了境湖木的另一个特点。这种木头的断面会散发出一种清香味,与服用月凝脂之后出的汗液气息又有不同。木头难砍断,但是树皮还是能砍开的,特别是砍在有结瘤的地方,树身会分泌出一种浅黄色的树脂。
如果将这种树脂涂抹在身,可以驱退虫蚁,也能让小境湖的凶禽猛兽退避。这可是个重大发现,但冼皓觉得将东西涂在身实在难以接受,便建议大家都涂在衣角。
谭涵川并不是第一个在小境湖以树叶写字的人,丁齐才是。丁齐曾经给冼皓留过一片树叶字条,冼皓当时也看见了……可是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没人知道,连他们自己都忘记了。
那次从小境湖出来后,丁齐曾忍不住问过冼皓:“我给你留过一张树叶字条,你看见了吗?”
冼皓纳闷道:“有这回事吗?我不知道啊!”
有可能她已经看见了,但是忘记了,也有可能是那字条是让别人拿走了。丁齐也不好意思挨个人去问,多少觉得有些郁闷,这是否也算表白未成功?但他总感觉和冼皓之间应该发生过什么,可是发生了又等于没发生。
在旁观者眼,这像在玩一个攻略游戏,明明已经过了关却忘记了存档,结果再打开时,又回档重新开始。
众人天天聚在一起吃晚饭。算进不去小境湖的叶行,在生病感冒期间也从未缺席,还好并没有传染给别人。但天下无不散的筵席,转眼已到六月下旬了,尚妮有事得先行告辞了,她得回学校参加期末考试。
尚妮是浙江大学的本科二年级学生,等过完今年暑假要读三年级了,如今这已不是什么秘密。这学期她虽然翘了两个月的课,但功课并没有落下,平时也在房间里自修呢。难怪她的大箱子那么沉,里面装着一整套教材啊。
尚妮依依不舍,与石不全约定每天微信、电话联系,说不定还会关门视频,这是他们之间的私事了。在尚妮离去的前一天晚,趁着众人最后一次聚齐,丁齐讲述了他刚刚总结出的方外秘法。
如何发现方外世界、如何出入方外世界?以小镜湖为实例,如何修炼成“方外门”的一名“界师”?由观身境再到入微境,丁齐已总结出一套看似完整的修炼体系,包含着相应的世界观与方法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