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阙24年,六月
“全城收索跛脚妇人”闻人紫织听完这句话,托着重伤的身体又继续逃了几里,可是腿骨毕竟是断了,而现在又剧烈运动,那条腿肿得很高。她一路拖着,终于视线模糊,失去了知觉。
繁华的宣城街变得安静了许多,人人自危,生怕魅夕躲在了自己家中。素衣男子整了整铺台,安静地坐在摊位。街上这两日总有官兵查人,借此搜刮民财。四个官兵向他走近,一脸傲慢,素衣男子强颜一笑:“几位军爷,要些什么。”
四个士兵见了他,一脸讥讽:“柳老板,这几天可见过一个跛脚妇人?”
一个士兵把玩着一盒胭脂,男子见了微微一笑,指着那盒胭脂道:“这盒叫梦魂,给您夫人用,应该很合适。”
“我呸!”那士兵吐一口道:“给那婆娘,她不红杏出墙我跟你姓。”
素衣男子陪笑:“是是是,那不买这盒,我跟您再挑一盒吧。”
另一士兵一把抓住他:“骚爷子,别人都说你很娘,满大街都传遍了,我本来不相信,今天看来,的确如此。哈哈。”
素衣男子也一笑:“小人喜欢胭脂,只怕几位官爷笑话。”说着低下了头。
“哈哈哈哈”四个士兵同时笑起来,领头的道:“好,很好,你家我们就不收了,我们可受不了那浓浓的胭脂味。”
男子福礼一笑:“谢谢官爷,谢谢。”
说完那些士兵已经离开,临走他却看见刚才那把玩胭脂的士兵还是拿了盒胭脂离开。他无奈一笑。
待士兵们走后,他立即收了摊位回到家中。
一股浓烈的香味飘来,这香像是各种胭脂混合而成,闻人紫织刚醒来就闻到这股香,她不禁心中一惊:木使,是木使将我抓了吗?她急忙起身,可脚上一阵剧烈的疼痛传来,一支纤细的手已经搭在她身上:“别乱动,你伤还没好。”
闻人紫织看向这人,可是这房间阳光很弱,她可见度很小,闻人紫织好奇的问:“你是个男子?”
素衣男子点点头:“你现在在我家,好好休息吧,别累了自己。”
“你救了我?”闻人紫织听着窗外熟悉的吆喝,眉头微皱:“我已经出了宣城,你又背我进了宣城?你知不知道我是个危险人物?”
素衣男子并不答话。微微一笑自顾自的捣药,待药捣得差不多,他才道:“姑娘,你的腿给我看看,我帮你治疗。”
“你……”闻人紫织身体往炕内一挪,“别碰我!”
男子手颤了颤,他又微微一笑:“你自己能敷吗?我帮你敷吧。”
“我是冷月门的人,你不在乎?现在你只要在大街上说你抓住了我,那悬赏金应该可供你一生之用了。”闻人紫织并没有再躲。男子很认真的为她抹上药汁,并不多说,便开始上甲板。
闻人紫织微微皱眉,素衣男子见了关心的问:“疼吗?”闻人紫织强颜一笑:“不疼,疼习惯了。”素衣男子脸露哀伤:“要过两个月才会好吧,这段时间,你就住我家吧。”闻人紫织苦笑:“我还能去哪?”
素衣男子心中高兴:“只要你不乱跑,我就放心了。”话一说完,他转身欲走。
“公子等等。”闻人紫织道:“你叫什么名字?”
“柳心眉。我师父跟我起的,我很喜欢。”男人并没有回头,却立在了那里。
“你师父……,哦对了。”闻人紫织闻着满屋胭脂香道:“你师父该是个美女吧,你的胭脂制得很好。”
男人会心一笑:“安心养伤吧,不要担心士兵会来,你不会有事的。”说完,他便下了楼。
房间相对安静下来,闻人紫织渐渐入梦:
紫织,记得一定要出仟陌,来找我。……
我会的,可是现在我出不来啊。……
不要紧,我可以等。……
魑离大哥,你要去那?紫织想你。……
别管我,他们杀不了我的。……
嘤嘤,不要走,不要走,魑离大哥,为什么丢下紫织一个人。……
你来自西夷吧,我叫魑离,你叫什么。
我叫闻人紫织,他们都叫我魅夕,我比你小呢,那你真名叫什么?
我就叫魑离,和你目的一样,我们都是夷族的人。
我和你一样?那我父母都死了,你呢?
我也一样……
不要走,魑离大哥,我喜欢你,真的,我好喜欢你。……
没有机会了,冷月的命掌握在我们手上,保护好少主。……
一道极大的剑光闪过整个脑海,闻人紫织一下子惊醒。
一方凉手帕搭在她的额头上,柳心眉关心的问:“做噩梦了?”
“恩”闻人紫织点点头:“梦见了故人。”
柳心眉一笑:“是情人吧,你都叫出声了。”
闻人紫织微红着脸,柳心眉拎干毛巾,看着她,她不说话,便又问道:“那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
闻人紫织避开话题,望向窗外:“现在是什么时辰?”
“是酉时,你睡了一整天了。”
闻人紫织点点头:“也不早了,你去睡吧。”
“恩,胭脂作坊里有水,还有些香料,紫织姑娘应该很久没洗澡了吧,明天我再帮你带点新衣服,记得洗澡。”
闻人紫织脸上微红,点点头。炕上有微微热气,她却像个弱小婴孩。
柳心眉从窗台搬进一盘高大的葵花,眼睛望向天空,之后很安静地坐在窗口看太阳,也不再看闻人紫织。
闻人紫织喝一口药,对男子微微一笑:“几天了,你一直在喂我,其实心中很是感激只是你每天回来得都太晚,我一直……不知道怎么跟你说。”
柳心眉微微一笑:“不要多说话,只要你将我买的药喝完便是给我最好的报答。”
“恩,我和你呆了这么久却对你了解的很少呢,我叫闻人紫织,我想你已经知道了,就喊我紫织吧。”
柳心眉点点头,坐在她身旁,却不多说话,他一手拿着闻人紫织身上的钢针一手拿着线。在缝补什么。
闻人紫织看了问:“你在做什么?”
“帮你补衣服,昨天买的针线。”
闻人紫织微笑,想起几天前自己换下的衣服。……
卧室只有少许阳光投射进来,闻人紫织已经习惯了外面喧闹的声音。嘈杂却是街市应有的天籁。
她勉强坐起,抚了抚自己的腿,腿上的包扎既细心又结实,看得出柳心眉对她照顾有嘉,可这么一个素昧平生的人为何对她如此关心,她不解地摇摇头。
她调匀气息,用功疗伤。她坚信自己恢复功能甚好,用不了一个月就能行走。反正还有好多事要办,不能连累了那位像女子一样的公子。
空气中混合着各种胭脂香味,她拉下被子,好奇心起,想寻觅辨析烟水蓝茶的香味,她想起在冷月门的太多往事。她撑着拄杖,循着香味,摸索到楼下,楼道口有间小小作坊,应该是胭脂原材料的加工地。浓烈的香味扑鼻而至,房间太暗,辩不清那种是烟水蓝茶。她随手拈下一些胭脂正欲涂抹脸上,不禁觉得自己太爱美,失声一笑,垂手退出作坊。在房间四处转转,想起这几日的确未曾沐浴,觉得身子不爽,寻进作坊后,拐角见一大桶的水,上面浮着花瓣,热气还在缓缓上升。
闻人紫织会心一笑:这男人还真懂女人心。一旁的挂衣架上全是衣物,有几件似乎是精心挑选的挂在最前端。
完美的曲线展露出来,凹凸有致,肌肤柔滑,她提脚慢慢踏进浴桶。……
“你还会缝衣服?”闻人紫织问。
“恩,师父教过我,其实你也能学得会。”柳心眉对她微微一笑。
闻人紫织想起了魑离,不禁脱口而出:“完全不同,可同样对我很好。”
“姑娘说什么?”柳心眉没有听清楚。
“没什么,没什么。”闻人紫织掩饰的一笑。
窗外一声鹰鸣,柳心眉问:“紫织喜欢大漠的鹰吗?我很喜欢听他们鸣叫,他们孤独却不狂傲。”
“大漠的鹰?”闻人紫织微微点头:“我记得有一个人也养过一只鹰,可惜他死了,他的鹰也不知去向。”
“我戳到你的伤痛了。”柳心眉起身,道:“对不起。”
“没关系,太久的事了,如果那人还活着,或许他的鹰也和他人一样高傲,而坚强,并不如你所说孤独而不狂傲。”
柳心眉微笑:“恩,个人看法不同吧。我其实不是中原人,在中原忍受了太多人的欺辱,所以祈求活得孤独而不狂傲吧。”
“你是那里人?”闻人紫织问。
柳心眉并不答话,已经起身离开。来到楼下,空荡荡的大厅,柳心眉脱下素色长衫,换了件艳丽的蓝色大罗裳,他脚步一蹬,开始起舞低唱:
流光焕彩,浮生若梦,幸伊人相伴。不解中宵风情,看俗世情长。梦里流香,莺鸣凄婉。邀月伴佳人,故友期盼。冷酒余烈心可炽,迷得眼花缭乱。剑若山鬼,刀似判官……
曲子还未唱完,楼上卧房闻人紫织续:别时一把虚假泪,再相聚,已淡然。……声音哀婉,闻人紫织问:“公子怎会这《今离别》,这是西夷人会唱的曲子?”柳心眉笑道:“那是我以前的朋友教我的。”他脱下罗裳,穿上素衣出门继续卖胭脂。……
“还有几天我便能下床了,柳大哥,你打算卖一辈子胭脂吗?这对一个男人来说是多大的屈辱。”
柳心眉微笑:“如果可以我宁愿卖一辈子胭脂,只是,……我想,命运不会让我卖一辈子胭脂的,我是一个被命运遗弃,又死死被他攥在手心的人。”
闻人紫织摇摇头:“我不懂,不过其实柳大哥是个很安静的人,应该会找个好姑娘吧。”
柳心眉微点头,又一次走出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