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然饥肠辘辘，几日奔波的他，走的路已经远远超过了他十七年来走过的所有路程。</p>
说来灵枢君这人也奇怪，寡言少语还好，就是从不睡觉，齐然半夜醒来看见那么个人影杵在一旁，还以为撞鬼了呢。</p>
撞鬼事小，关键是灵枢君从不进食，这可苦了齐然，他总不能跟着饿肚子吧。到时候没累死，到先给饿死了，划不来。</p>
明月高照，日暮西山。这眼看着太阳就要下山了，他二人还在这片堪比乱葬岗的荒地里游荡，不是幽灵，不是鬼魅，而是两个活物脚踩枯骨，沐浴阴风，还是掺和着腐烂恶臭味的邪魅阴风！齐然压抑着反胃的**，无比痛苦地跟在风回雪的身后，活像根尾巴。</p>
而尾巴的最大痛苦就是，主人毅然决然地朝乱葬岗的中心走去了。</p>
在风回雪的眼中，这些枯骨就和残枝烂叶一样，是失去生命的死物。然这些死物是人，而非草木，这一点在他的心里并没有立足之地。怜悯这个词，对于他只局限于拥有灵魂的活物。</p>
脚下的枯骨陡然陷落，风回雪停步，站在因重力而形成的小型漩涡旁，定目凝思。少顷，他蹲下身捡起一颗头骨仔细端详，放下后复又捡起另一颗，像是在做对比。齐然追上来，精疲力竭，喘着粗气还不忘瞄两眼风回雪怪异的举动。齐然生来聪慧，自然知道风回雪在干嘛，他只是不明白，看就看吧，那么臭的东西拿在手里真的不会被熏死？</p>
“骨骼粗大，骨面粗糙，凹凸略多，骨质较重，诸多细节足见您手中的人头是个男人，请问您还在端详着什么？”不臭么！</p>
“这些白骨全是男的。”风回雪放下头骨，站起身说，“气味也不对。”</p>
“不对就对了啊！”齐然捏着鼻子说，“这么多汉子死在一块儿，非毒即蛊，气味对就不正常了。”</p>
“这是哪里？”风回雪问。</p>
“扇骨岭，由白骨堆砌成的山岭，因为是扇形，故称扇骨岭。”齐然滔滔不绝说，“民间异录有载——大荒以南有扇骨岭，岭扇状，多骨，其下瘗黄金。有兽焉，名曰留黎，形容似鼠而毛发雪白，衣叶食虺，昼眠夜起。有果焉，名曰炙炎，果红，胜火，味涩而咸。人食之，若烈火焚身，轸念纷起，思幻万千，成癫狂状，半刻即殁。”</p>
听闻间，风回雪的视线看向远处的红林，“炙炎果，是那里？”</p>
“看不清，不知道。”齐然说，“我又没来过。”</p>
“没来过？”风回雪诧异，“你不是知道这里吗？”</p>
“知道不代表来过啊。”</p>
风回雪没有多问，自顾自往红林的方向去了。他知道，齐然生来识山知水，只要生于大地的东西，他仿佛无所不知。这种自然的天赋，大概才是他的祸端。</p>
枯枝挂红果，红果成对生。红林里，除了格外赤艳之外，空气中还浸透着一股刺鼻的血腥味。</p>
气味的来源是炙炎果，这让风回雪很是奇怪，散发着血腥味的果子，他还是初次见到。</p>
神游间，暮然变天，潼滃蔚荟，朝露沁泥，雾气蒙蒙而水声澹澹。足下枯骨振振而起，片刻即成阵势。风回雪化出长剑，以备暗箭。这时，足下的水声愈来愈大，似磅礴江河，霈霈相击。</p>
“勿动！”风回雪说。</p>
齐然很是听话，说不动便不动，即使飘幽幽的白骨从他身旁擦过，他也是面不改色地站着。</p>
“你倒是听话。”看见齐然和白骨玩地开心，风回雪揶揄。</p>
齐然朝白骨吹了口气，白骨便像纸片人似的飘走了。</p>
“妈呀，臭死本大爷了！”齐然吐吐舌头，像吃了辣椒油似的哈着气。他这是鼻子不能用，连嘴巴都尝到臭味了？</p>
“没有毒。”风回雪说。</p>
“但是我快被这臭味熏死了。”齐然哀嚎，他最受不了这种恶心的味道了。</p>
见暂时没有危险迹象，风回雪走近齐然身旁，伸出手，挡在了齐然的口鼻间，一触即离。</p>
齐然一愣，冰冰软软的触感，冷香若无的气味，隐隐约约的悸动，一时间，他竟然没有反应过来。他才注意到风回雪的手，修长白皙，似冰雕玉砌，甚是好看。如此，对风回雪的相貌更加在意了。他迫不及待地想扒下那人的面具一探究竟，但又不得不故作镇定，保持形象。</p>
“闻不到了吧？”风回雪问。</p>
齐然轻咳两声，呐呐地说，“啊？没有啊，虽然很臭，但我能克服。仙家弟子，使命使然。”</p>
“耍贫。”</p>
风回雪不予计较，却一时松懈，竟被枯骨形成的漩涡吸了进去。像是顺水而流似的，没有任何回转的余地。</p>
待落地站稳，定睛看去，尘网斑驳的洞府随处可见干尸，尸身呈焦色，似是受了焚身之苦。奇怪的是，洞中却无烧焚迹象，桌椅床塌皆摆放整齐。诧异间，床后的雕画石壁吸引了他的视线，其上镶金嵌玉，华丽非常，由此足以断定主人身份不凡。思索间，只闻身后一身巨响，紧接着又是一声哀嚎。风回雪转身，便看见齐然衣衫不整地蜷缩在地上，表情差点扭曲成了一根麻花。</p>
“那群烂骨头竟然要吃了我，还扒我衣服。”齐然诉苦。</p>
“不是要吃你，是要吸食你的元魂。”风回雪说。</p>
“那还不一样嘛！你说的真轻松！”齐然埋怨。</p>
“不一样。”</p>
“一样！”</p>
“恶灵不食肉。”</p>
“我才不信！”齐然拍拍屁股，从地上站起来说，“你没听过那首歌谣吗，‘乡野有枯骨，孑然影飘零，红衣护其身，游于夜半行。嚼肉于白齿，饮血于白骨，风掠灼衣摇，滴滴血骨森’。”</p>
风回雪的手微微颤抖，纱幔下的双眼怅恍不定。虽已心乱如麻，却又巍然不动，佯装镇定。他注视着齐然，沉默中似有审视，亦或是猜忌。</p>
“你看我干嘛？”齐然说，“是民间传言，非我编撰。”</p>
风回雪不做声，转身背对齐然说，“夜行骨，食人饮血，非他所愿，世事如此，不过为生存罢了。”</p>
“欸！”齐然惊叹，像孩子看到糖果了似的喜出望外，“我没有说吃人啊，你说的，你知道是吧？知道就说说呗，让我也长长见识！”</p>
风回雪不语。</p>
“说说嘛！”</p>
“无话可说。”</p>
“小气，真小气！”齐然不满地瞪着风回雪，但因为看不到对方的眼睛，他就像一个人瞎较劲似的无病呻吟。</p>
忽然，地动山摇，洞穴霎时分崩离析。地面龟裂，巨石飞落，就在一瞬间，两人之间便形成了一条巨大的裂罅。齐然脚步不稳，一个趔趄差点掉入裂罅，所幸地面恰时停止了晃动。</p>
风回雪不以为然，就这样时而踩地时而踩空的走到齐然身旁，化出罗袖扇在齐然身上轻轻一扇，一道护身的屏障便产生了。齐然不新不奇，亦不惊不惧，就只眨巴着眼看着风回雪，像一头欲讨人欢喜的花猫。</p>
许久，见风回雪不为所动，齐然很是无奈地说，“你倒是带上我，咱们上去啊！”</p>
“上不去。”风回雪说。</p>
“啊？”</p>
“以你脚下的缝隙为界，这边是人界禁法区。”风回雪解释。</p>
“那你倒是过来啊！”齐然咋呼。</p>
“过不来。”</p>
“哈？”</p>
“你身后是幽冥鬼火……”</p>
不待风回雪说完，齐然便陡然坠落，陷入困境。</p>
惊天之声侵灌入耳，此刻再定睛，地为冰，天为火，冰火之间，星火点点，虚空之境，阒无一物。齐然少有整肃，眸目流转四周，探查后，方知此为幻境。</p>
操纵幻境的人是个死人，确切地说应该是一具没有腐烂的行尸，而这具行尸拥有灵魂，在妖灵鬼怪里，应该算做“鬼”。</p>
既然对方是“鬼”，那齐然这个道士，也算是遇到猎物了。</p>
思及此，齐然亮出冥符，往四方虚空各贴一张，由四方冥符连成一道金光屏障，再由此屏障振延到四方隐于无形。一方金光顿失，由此可以断定那个方向便是禁法区的方向，也是“鬼”所在的方向。齐然不假思索，大步朝那个方向走去，不过片刻，便被倾泻而下的冥火阻挡了去路。冥烟漫漫，火光四溅，像嚼食白骨一般灼烧着冰地。非是幻境所致，因有火热之感。进入禁法区，天火地冰瞬间化为乌有，存在的是一片被烈火烧灼的荒冢。千里荒冢，万里黄沙，大火烧灼的是已经无物可烧的沙土。</p>
齐然用手指在空中画出一张护符，然后将护符抛掷出去，金光乍然膨胀，破势碾压而下，大火骤然熄灭。</p>
禁法区是自然而生的，是为了保护存在于世间的弱势群体人类而形成的区域，非人所为，非神所造，它的形成没有谁能说清。所以，禁法区即是人类生存区域，人类生存区域却不一定是禁法区。由此推断，离此处不远，定有人类生存。</p>
思及此，齐然略有不安，许是领悟了济世苍生的意义，此刻他竟然担心起了人的安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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