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2 梦靥</p>
一片迷雾中，薛紫妍高立在城头，烟雾缭绕中，风珏看不到她的神情，只看得到她柔弱身躯上紧紧捆缚的绳索。</p>
风珏挥手让手下将士停住攻城，厉声道：“陆氏小儿，放了朕妻！”</p>
南朝少帝闻言冷笑出声，居高临下道：“北帝陛下想要我大羲江山，朕若不回报陛下一二，怎么对得起先祖？薛紫妍的命便是朕的回礼！”说罢，举起手中的长剑便直直向薛紫妍刺去。</p>
“住手！朕答应你退兵便是，你放了她！”眼看着那锋锐的剑锋就要刺破薛紫妍的胸膛，风珏不及思索，急急开口。</p>
然而已经迟了，鲜血溅出，薛紫妍自城楼跌下。</p>
“不！”风珏嘶声痛呼，下意识的伸手去接薛紫妍，却什么都没抓到。</p>
锥心之痛中，迷雾自眼前散去，灯火通明。</p>
没有南帝，没有薛紫妍，更没有烽火硝烟，他安然躺在卧榻之上，自惊梦中醒来。</p>
他恍然失笑，喃喃道：“阿妍，一定是我太过想念你才会做这样的噩梦，可是，你到底在哪里？”</p>
翻滚的乌云迅速的将稀薄的光影遮盖，天彻底的暗沉了下去，电闪雷鸣中，暴雨倾盆而下。</p>
顾明媚抱着怀中的信鸽疾步走进室内，颇有些急切的打开信纸。待她看清纸上的字后，清澈的眸子瞬间湿润，久久不能移开双目。</p>
她吸了吸鼻子，如水眸光凝在娟秀的字迹上,“师妹，汝姐生产在即，吾忧心其安危，望妹见信后速来羲都。”</p>
是薛紫妍的字迹，她还活着。整整一年，她终于等来了薛紫妍的音信，确信了她仍然在生。</p>
顾明媚轻轻的抚摸着信笺，喜极而泣。上苍终究没有残忍到底，她日夜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薛紫妍还活着，她们师姐妹之间尚有再见之日。</p>
来不及多想，更无暇顾忌外面的暴风雨，她穿好斗篷，闪身离去。</p>
大胤宫中，风珏一身月白常服，静静的立在回廊下。</p>
他看着凋零的一池莲花，神色落寞。宫灯昏暗，映的风珏清俊的脸愈发苍白，素来英姿勃发的脸上显得格外的寂然。他命人悉心保存的莲花到底还是没能抵挡住暴雨的袭击。</p>
薛紫妍喜梅，风珏爱莲，他们曾承诺彼此，往后的岁月，一起赏梅赏莲。可是自去岁薛紫妍离开后，他们已错失了去年开的极好的梅花，如今连这共赏莲花之愿亦已落空。</p>
风珏低头，敛去眼底的寂然神色，喃喃道：“阿妍，我们分开已经快一年了，你还是不肯让我知道你的行踪吗？”</p>
青影闪动，飞快的穿过回廊，在风珏身前跪倒，恭敬见礼道：“顾北拜见陛下。”</p>
风珏看见来人，神色一震。顾北得他之命寻找薛紫妍下落，如今来见自己，莫非已找到她了？</p>
风珏俯身将顾北扶起，急切道：“顾北，你可是有了阿妍的消息？”</p>
顾北躬身道：“陛下曾说阁主虽然心灰意冷，但对顾姑娘的事总是比旁人热心，所以吩咐属下时刻留意顾姑娘的举动。三日前顾姑娘接到飞鸽传书后迅速南下，属下虽不知书信内容，但凭着对顾姑娘的了解，除了事涉阁主，只怕没有人能让顾姑娘在暴雨中出行。所以一路紧盯顾姑娘，总算不辱使命，找到了阁主在江南的居所。”</p>
风珏轻叹一声，“朕便知道她放不下顾明媚，也幸好她放不下，否则朕竟不知去哪里找寻她！也难为你还肯将朕的吩咐放在心上，肯真的对朕言明。”</p>
顾北赧然低头，“属下曾承诺过阁主，余生奉她为主，绝不背叛。可是这一次到底还是违背了诺言。但是属下并不后悔，因为属下明白这世上能令阁主重燃求生之欲的只有陛下，所以即便阁主将来惩罚属下，属下也绝无怨言。”</p>
风珏闻言神色一黯，“重燃求生之欲？阿妍,阿妍她很不好吗？”</p>
顾北点头道：“阁主居所中药味甚浓，又召了顾姑娘亲去，只怕情况不会很乐观。”</p>
风珏眼神愈暗，苦涩道：“她肯相召顾明媚，想来是自己已经无法独自完成她的谋局了。”说完，他抬头看了看天，喃喃道：“阿妍，你别怕，我很快便会来助你。”</p>
秋雨过后，江南的天亦是一日比一日的冷。秋风瑟瑟中，青衫男子裹紧了披风，目光落在波光粼粼的湖畔上，神思难属。</p>
自看完大胤国中递来的信件，薛子澄便一直沉默。云梦醒认识薛子澄的这么多年，印象中他从来都是洒脱从容，几乎没见过他这般深沉的样子。她不由得有些不安，轻声道：“子澄，裴大人信上到底写了什么，竟让你这般不安？”</p>
薛子澄闻言神色愈发怅然，“裴朗说陛下不顾劝阻，已亲身南下。他十分忧心陛下的安危，拜托我与我手上的暗间一定要保护好陛下。”</p>
他负手望天，沉沉道：“十数年辛苦经营，江南暗间的力量虽然允称雄厚，但到底不能与羲**队的力量相比。陛下身负天下之责，若有什么不测，我又有什么颜面去见大胤故友？”</p>
云梦醒听到风珏南来的消息有些吃惊，却没有像薛子澄这般不安，神色间反而多了抹欣赏之色，“陛下对皇后确实情深，为了她当真是不惧任何危险。”</p>
薛子澄听着云梦醒带着激赏的语声，忍不住苦笑，“陛下一辈子强横，何尝把羲国皇室放在眼中！他当年还是个少年时，都敢轻身入羲都。为帝后这份胆识更是不减反增，哪里会将这危险放在心上？你我眼中认定的龙潭虎穴，于他而言却不过只是一场试炼罢了。如今陛下已经南来，我也只能打起精神来，以求护得陛下平安。但愿阿妍能早日达成心愿，离开江南，如此陛下或许能少些危险。” </p>
碧纱窗下，薛紫妍端坐窗前，凝神看着远方，幽黑双眸中微有焦灼之色。她细长的指轻轻摩挲着手中的珠串，祈祷着谢府中能传来她想要听到的消息。</p>
羲都谢府中，众人焦虑的在房外踱步。直到屋内婴儿的啼哭声响起，等待在房外的男子终于展眉而笑。</p>
谢卓听着太医一叠声的“母子平安”的报喜之音，清贵的脸上是毫不遮掩的欣喜，眼睛瞬间湿润，竟是喜极而泣。</p>
他飞快的闪身入内，触目所见却是妻子虚脱憔悴的容颜。苏静欢见他进来，便抱着孩子起身，笑着道：“恭喜王爷，是个极漂亮的男孩。”</p>
谢卓却仿若未闻，一径的走到陆昭华身边，用力的握住她无力的素手，哽咽道：“昭华，你受苦了。”</p>
陆昭华倚靠在他怀里，身体是极度的虚弱疼痛，心中却是十分的安稳。父皇的威逼，幼弟的怨恨，宗室的误解，在这个延续着她与他血脉的孩子面前都已无足轻重，仿佛这个孩子已将她少女时代所有的委屈与遗憾弥补，再无遗憾。</p>
她轻轻点头，示意苏静欢将孩子抱到她身边。她注视着婴孩安静的脸孔，笑意温柔。良久，她方抬头对丈夫谢卓道：“他长的真像你。”</p>
谢卓闻言微微低头，将目光自她面上移开，第一次看向自己的血脉，似有心灵感应一般，婴孩在他目光触及之时，竟缓缓睁开了自己的双眼，瞳仁漆黑，亮如星辰。</p>
陆昭华莞尔，“你这个做爹爹的面子真大，一看他，他便睁开了眼。”</p>
谢卓看着那双漆黑的瞳仁，不知是欣喜还是感动，一时之间铁血杀伐的安平王竟紧张到无法开口言语。</p>
他沉默良久，方对着妻子道：“孩子的鼻子嘴巴像我，眼睛像你，确实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孩子。”</p>
“姐夫容冠天下，姐姐更是国色天香，生出的孩子必定世间无匹。”少帝阴沉的声音突兀的响起，房间中的温馨瞬间消失。</p>
陆昭华下意识的护住襁褓中的孩子，冷冷的看着那不请自来的年轻天子，淡淡道：“天色已晚，陛下不在宫中休息，到谢府来做什么？”</p>
陆熙成看着长姐面上的戒备神色，阴恻恻的笑道：“说到底这孩子也是朕的亲外甥，今日他出生，朕这个亲舅舅难道还不能来看看？姐姐这么小心，难道还在担心朕会伤害他？” </p>
南朝姐弟暂时的平和终究因为谢家长子的降生而终结，至亲骨肉因为权势又将再一次厮杀。一直站在角落的暗影听着屋内的声音，微不可觉的叹了口气。她在众人的注意力落在皇帝身上时，闪身出府，并不避暴雨，飞快的向谢府后街行去。</p>
待她走进院子后，一直等在房中的薛紫妍急匆匆的便迎了上来，问道：“师妹，长公主所生是男是女？”</p>
来人撕下面上伪装，露出自己的本来面容，明艳英气，正是顾明媚。 </p>
顾明媚在薛紫妍紧张的语调中，苦涩的笑了笑，“师姐，终究还是让你失望了。”</p>
薛紫妍无奈的笑了笑：“人生岂能事事如意？我虽然希望她生个女孩，让天下大局不因这个孩子的降生而生变。然天意如此，我们也只能直面变局了。”她低头看了眼自己虚弱无力的手，低低道：“江南是你的伤心地，我本不想你再回来，可是我确实是需要你的帮助。”</p>
顾明媚看着薛紫妍苍白的脸，强忍心中忧伤道：“师姐，若不是为了我，你又怎会操心江南的人与事？可是，师姐看着你这样操劳，我真的不忍心。”</p>
薛紫妍拍了拍顾明媚的手，“傻丫头，有你和长老在，我会没事的。”她微微抬了抬头，毅然道：“身在敌人之地又如何？我们已经走过了许多的难关，其间有多少棘手的敌人，难道会怕了这区区少帝？明媚你放心，这一次师姐必能保住你所珍视的，绝不会让你在江南之地再失去姐姐。”</p>
顾明媚闻言坚定的点了点头，“十数年前我在这江南之地失去母亲，自此江南之丽在我心中便已失色。如今我羽翼已丰，更有师姐之助，相信一定可以保全我姐姐的性命，再不让这南朝宫廷沾染上亲姐的血。”</p>
薛紫妍展眉而笑，清艳的脸庞竟难得的露出了往日少见的豪气，“好，那我们姐妹便与少帝一决高下，看看到底是他的阴谋厉害，还是我们姐妹的手段更胜一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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