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 一波未平</p>
薛紫妍精致清秀的面孔上带着难以决断的迷茫神色，漆黑的瞳孔里闪着令人不忍直视的迷离与怅惘，仿佛让她放手风琚安危是一件极残忍的事。</p>
顾明媚见她面露难色，了然苦笑，忍不住长叹一声。</p>
自古情义难兼顾，命运之手残酷如厮，竟让薛紫妍最重的两个男子生来便为对手。她为了不负风珏深情，风琚恩义，拖着病弱身躯一次次的在这两个生来便成为对手的男子之间费力转圜，几乎将心血耗尽，心中所求不过是她爱的人在这个苍凉的世道均得以保全。</p>
世道苍茫，生于此间，不知有多少人在情与义里受尽煎熬与为难，连聪慧卓绝的薛紫妍都不能幸免。</p>
然而，皇权巍巍，在这浩瀚皇城中的男子自生来便浸润于权谋争斗里，最不缺的便是冷酷与凉薄，于皇家男人的天地里，杀伐与流血不过是眨眼之间便可决断之事。即便风珏待她允称深情，然而这份深情可能敌得过深藏在血脉中的猜忌与决断？ </p>
顾明媚一向深知风珏在薛紫妍心中的位置，自然不愿看着她与风珏因为一个注定被辜负的风琚伤了他们两人的相守之情，甚为急切的摇了摇薛紫妍的胳膊，语调微微有些惶惶，“师姐，我知道你和风琚的情谊非同一般，可若是因为他而影响了你与风珏的感情，岂不是得不偿失？这一次你就让我与顾南全权处理此事，不要再管了。”</p>
薛紫妍心绪翻涌，美目沉沉，怔怔的与顾明媚沉默相对，良久说不出一个“好”字。</p>
“师姐，我真是要被你急死了，风珏对风琚的厌憎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你是他最爱的女子，若是心中过于在意风琚，只怕更令风珏暗恨，根本不是在维护风琚。我虽然不及师姐通透睿智，然而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身为局外人比你看得分明，你就听我的吧，自此对风琚彻底放手。”</p>
薛紫妍眉心微拧，清秀的面孔上尽是颓然之色，“明媚，我没有办法答应你。我与琚哥几乎自有记忆时便处在一起，亲厚的就如至亲手足一般，维护彼此已是我们的本能，即是本能，如何割舍？如今我明知有人将暗箭对准了他，难道不管不问，看着他死于冷箭之下？”</p>
她轻轻抬手，阻了顾明媚欲开口的劝解，幽幽道：“你的担心我不是不懂，你害怕我会因为维护琚哥触怒阿珏，为自己遭来帝王之怒。可是我嫁给皇帝，并不是为了事事看他脸色的，如果他不能理解我对琚哥的情谊，而因此对我生出疏离与怨恨，那么他也不配做我一生的良人。”</p>
顾明媚闻言眼神突的一跳，清锐的眸子里划过一抹浓烈的不安，“师姐，你这话可千万别对着风珏说，那个醋坛子若听到你这样说他，只怕真要生恼。”</p>
薛紫妍见她紧张，轻轻拍了拍握在自己胳膊上的素手，“你也不必太担心，阿珏他再怎么恼恨琚哥，对我总是优容的。”</p>
顾明媚见她目露倦意，显然不愿再谈及这个话题，不得不压下翻涌的情绪，闭口不言。</p>
长乐宫中，风珏负手站在寝殿门外，静静的等着久出未归的妻子，清隽的面孔上幽浮着淡淡的忧心。</p>
秋意已深，天气转冷，那个只知道关心别人的女子，可知她的丈夫正在担心着她的康健？</p>
薛紫妍姗姗而归，瞧着立在殿门外不知等了多久的笔挺身影，心底微微一凝，嘴角扯过一抹清淡的笑意。</p>
风珏见她仍旧是白日的一身单薄衣衫，微不可觉的摇了摇头，自殿门处疾行几步，将薛紫妍挽在怀里，大步向内殿走去。</p>
顾明媚见此轻轻一笑，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p>
风珏摩挲着薛紫妍微凉的手心，剑眉微微蹙起，“这么大的人了，难道不知道傍晚天寒吗，也不知道多带件外衫出去？真是没有让人省心的时候。”</p>
薛紫妍轻轻撇嘴，淡淡道：“我有内功护体，没有你想的这般柔弱。不过是区区秋风而已，我受得住的。”</p>
说完，她微微抬头，静静的与他对视，目光宁然而淡定。</p>
她举起手轻轻的摸了一下他有些倨傲的下巴，凝望着他黑沉沉的眸子，语音低柔，“我身边有最好的医者，他们会尽心医治我的身体的，你一个皇帝，要操心的事那么多，就不要日日记挂着这些小事了。”</p>
风珏见她一脸的淡漠神色，低低叹气，触了触她白皙微凉的脸，“你什么时候能把自己的身体看得和那些旁人一样重，我也不会这样日日为你忧心了。”</p>
薛紫妍闻言心中一动，低笑道：“陛下，我怎么听着你这语气颇酸呢？我看得最重的不是陛下你吗？陛下说的旁人是哪个旁人？”</p>
风珏似乎没料到她竟然如此回话，神色轻怔。</p>
他低头与她相视良久，绝丽女子苍白的脸上，双眸黑白分明，在两人静寂的相对中流淌着清湛的光芒，熠熠清辉，仿佛有一种神秘的魔力，散发着惊心动魄的美，让他沉浸在那深瞳中，忘了心中缠绕纷乱的愁思。</p>
风珏心中渐渐泛起涟漪，柔情缕缕，再不忍与她计较晚归之事，只是捏了捏她带着揶揄笑意的脸颊，伸手将她揽在了怀里。</p>
薛紫妍倚在他怀里，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在他的手臂上，眼眸中闪着璀璨的光芒，一扫原先的疲惫神色。</p>
她献宝似的从袖中掏出那本誊抄来的《水经》，放在他的掌中，笑道：“喏，你看看这是什么？”</p>
风珏轻轻一瞥，目露惊喜，“咦？你怎么找到它的？”</p>
薛紫妍装作沉思了一下，淡淡道：“陛下这般聪明，你猜猜看？”</p>
风珏见她故意作怪，轻轻弹了弹她的额头，笑道：“你这鬼灵精怪的性子，我哪里能猜得到？”</p>
“陛下何必过谦？”薛紫妍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一眨不眨的望着风珏，笑吟吟道：“世人都说我聪慧，可我觉得陛下才是真的拥有大智慧的人。不仅能说服我阁中长老与你成为盟友，就连敌国摄政公主都能引为强援，生生让她亲赴险地助你灭敌，陛下手腕之高才是令我自叹弗如呢。”</p>
“娘娘过誉了，在下真是愧不敢受。与他们能达成一致不过是有相同的目的罢了，可不敢当娘娘口中的什么手腕高绝。”</p>
说完，风珏握着书卷的手微微一紧，眼中笑意一顿，“既然娘娘这般想让在下猜测这书的来源，我猜猜便是。”</p>
他指尖轻轻的在书卷上一敲，目中露出恍然之色，“你这一路也不过去了趟驿馆与天牢，天牢那女子是不可能有这样的书籍的，那只能是在驿馆那里得到的了。”</p>
说至此，他心中已然有了答案，点头道：“阿妍，莫非这是大羲摄政公主送与我们的厚礼？！”</p>
薛紫妍见他一猜即中，曼声道：“陛下还说我精怪，我看陛下才是愈来愈厉害，若陛下心思如此活下去，以后只怕没什么能瞒住陛下的了。”</p>
风珏扬眉一笑，秀朗如高山流水的眉目里浮起淡淡的惊疑，故意俯低身子，嘴唇几乎要覆在她的面上，一字一句道：“娘娘此话甚是令在下不安，难道娘娘有什么想要瞒我的？”</p>
“谁要瞒你了，我不过与你玩笑，你惯会多疑。”</p>
薛紫妍娇嗔一笑，轻轻捶了他两拳，风珏却趁机捉住她的粉拳，放在唇边轻轻吻了一下。</p>
薛紫妍如被烫了一般抽出手，微微直起身子，敛了神色道：“虽然南北暂时停战修好，但两国之间迟早要有大战，说到底我们与南朝还是敌对身份，摄政公主却肯如此大手笔送我们如此厚礼，显然已有为将来打算的计议。若是我猜测的不错，陆昭华此次愿意与你联手，不惜以己身为诱饵助你除了天玄门主，除了清除体内余毒的需要，最大的缘由仍当是为了羲国。她堂堂国之公主，不惜以身犯险的亲入我国帝都，最根本的目的当是来考察你的胸襟，看看你是否有容人之量。如果家国注定不保，落入一个胸襟阔达的君主手中也算是不幸中的一点幸运吧。”</p>
风珏微微颔首，“陆昭华身为掌政公主，所思所想皆是社稷存亡，她有此疑虑也是份所应当。”</p>
他依靠在软榻上，摩挲着手中的书卷，神色幽远，“阿妍，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放心，只要陆昭华在最后决战之时愿意请降，我不会过分为难南朝君臣的。谢卓乃是绝世名将，杀之可惜，只要陆昭华能说服他降服于我，我定会将他视为座上宾。”</p>
薛紫妍闻言淡淡一笑，“他肯不肯降，我不知道，也不敢妄猜，但是他与陆昭华相守如此不易，当不会轻言生死吧。”</p>
她枕在风珏肩上，遥遥的望着外间，夕阳无限，黄昏静谧，令她忍不住生出困顿之意。</p>
风珏见她面露倦色，贴在她耳边轻声道：“困了？那就睡一会儿。如今大事已了，你安心的休息便是。”</p>
大事已了？</p>
薛紫妍想起顾明媚的警告劝诫，以及她刚刚在天牢中已经可以确定的猜测，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p>
她缓缓摇头，动了动身子，将眼中的倦意驱散，对着风珏道：“阿珏，经过今日之事，长老当不会再对我传位明媚有保留意见，我想着趁早将阁主之位传给我师妹，让新阁主尽快履职，你觉得如何？”</p>
风珏搂着她肩膀的手微微一顿，天玄门主临死时口口声声说留有遗策要对付风琚，以她对风琚的在意，怎会舍得在这个时候放弃手中权柄，传位他人？</p>
他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这是你阁中内务，我无权过问。不过以我本心而言，我自然希望你能卸下一切俗务，安养身心的。如果你舍得这阁主位，我自然双手赞成。”</p>
果然如此，明媚担心的一点也不错，皇帝他的确不愿意她手中留有力量插手风琚之事。</p>
薛紫妍闻言心中一凉，淡淡嗯了一声，轻轻阖上了双目，再未多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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