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p>
薛紫妍倚靠在软榻上，听着属下的回禀，一张清丽绝尘的脸上因为忧心殊无血色。</p>
“还是找不到明媚吗？”</p>
“奉阁主密令，我们在南朝的暗探皆已发动，在摄政公主的寝殿明光殿所有入口都安排了我们的人，但都没有发现副阁主的行踪，会不会副阁主临时改了主意，并没有去南宫去见陆昭华。”</p>
薛紫妍眉头紧蹙，断然道：“事涉我的安危，明媚绝不会就此袖手不顾的。她既然说会去查明，就必定会去找陆昭华问个明白。如果此刻她还没出现，只怕我所料想的已然成真。”她神色微凛，眼底浮上一抹惊骇，“吩咐下去，密切注意昭阳殿少帝的行踪。”</p>
顾南迷惘道：“副阁主离开南宫时这少帝还未出生，他们二人只怕毫无情义可言，副阁主难道会放着自己的嫡姐不见，反而去见少帝？”</p>
“现下我还不能确定此番推测是否准确，但有备无患，让顾北的人盯紧了，一有异动立马来报。”</p>
顾南见她神色凛然，当下只得领命称是。</p>
她瞥了一眼案上几乎一筷未动的饭菜，低声劝道：“副阁主武功高绝，天下鲜有敌手，阁主也不要太过忧心。你已经整整两天没有进食了，多少吃一点吧，否则副阁主回来又要生气了。”</p>
“我这次倒希望她能对我生气了，那样起码说明她活着回来了。”</p>
顾南闻言脸色一苦，待再要相劝，薛紫妍已神色倦怠的摆了摆手，“撤下去吧，我实在没有胃口。”</p>
顾南无奈下只得吩咐侍从将桌案上饭菜撤下，见她神色恹恹的，也不敢再滞留于帐中，缓缓退出了大帐。</p>
风珏在帐外看着侍从将原样未动的饭菜再一次端出，脸色铁青，显然已经怒极。</p>
“她还是不肯吃饭？难道离了顾明媚，她就不活了？！”</p>
顾南在他身旁立定，竭力缓了缓自己的语气，低声道：“我家阁主与副阁主之间是过命的交情，如今副阁主生死未卜，阁主自然忧心，以致迁怒于殿下，还请殿下体谅阁主之心，不要再苛责了。”</p>
风珏闻言冷哼一声，伸手就要去掀帷帘，顾南见状身形一动，已挡住了风珏，冷冷道：“殿下，阁主吩咐未找到副阁主之前，绝不与殿下相见，还请殿下莫要为难在下！”</p>
风珏冷冷而笑，“好一个忠于职守的属下！只是本王不知你这忠心究竟是想要她好还是要害死她？她这样的身体再不进食，只怕等不到顾明媚回来，她就已经没命了。让开，让本王进去！”</p>
顾南抬了抬下巴，直视风珏森冷目光，冷冷道：“阁主对在下有知遇之恩，在下自然希望阁主能一切安好。若殿下能劝得阁主进食，在下即便拼着被阁主责罚也会放殿下进帐，只是阁主如今深恨殿下，以阁主那般执拗的性子，此刻见了殿下只怕又会与殿下起冲突。殿下真想再气得她呕血吗？”</p>
风珏脸色一白，想起那日顾明媚离去之时两人争执之下薛紫妍伤心呕血的凄婉模样，终于颓然的放开了伸出的手，拂袖而去。</p>
薛紫妍听得外面男子沉重的脚步声愈来愈远，缓缓睁开了双目。</p>
她仰躺在榻上，情不自禁的将顾明媚所送的平安符自怀里掏出，放在掌中细细摩挲。</p>
明媚本不信神佛，却为了她的安泰生生去求了这平安符来。护国寺下数千台阶，那个桀骜的女子跪于阶上，一步一叩首的向着漫天神佛请罪。她说她杀孽太重，本不配求神佛之佑，然她愿诚心悔过，只求神佛护佑薛氏紫妍。</p>
那一日冷锐少女的碧血浸透了青衣，染红了护国寺下的冰冷石阶，终于得了护国寺方丈亲手所赠的平安符。</p>
薛紫妍想象着那女子桀骜面孔上的虔诚之色，深黑的瞳孔中一片凄清。</p>
明媚待她之情，连那出世之人都能感化。而她却差点将明媚连累，若非风珏担忧她亦会碰触到那棋子，不敢用剧毒之药，明媚只怕已然死了。她若这般轻易的便原谅了他，如何对得起为她颠簸半生、手染血腥的顾明媚？</p>
凌乱的雪纷飞不止，纷扬狂乱的一如顾明媚的心。</p>
薛紫妍所派的暗探几乎将整个南宫翻遍也寻不到的顾明媚，此刻正孤孑的跪倒在皇家墓地里。</p>
连日的大雪已将墓碑完全覆盖，她跪倒在墓碑前，小心的将墓碑上的雪拨开，露出上面被雪覆盖的字迹---亡母宁青澄之墓，女昭华泣立。</p>
大羲皇后的墓碑上并没有篆刻墓志铭，只有陆昭华泣血而写的这短短数字。</p>
顾明媚小心的抚触着那似乎直到现在仍透着哀伤的字迹，在这漫天的大雪里，倔强桀骜的天机阁第一高手对着那早已逝去的芳魂，毫无顾忌的嚎啕痛哭。</p>
她心死如灰的抱着那冰冷的墓碑，神情憔悴，有着罕见的柔弱，仿佛那沉眠多年的女子仍能给予她温暖与支撑。</p>
“母亲，我一心以为即便大羲亡国，我也能凭着师姐对我的好，保全姐姐性命，如今方知这一切不过是我的妄想。她心心念念的都是陆氏江山，早已做好了与大羲共存亡的准备，所以行事不留一丝余地。她以无双毒计谋害我这世间唯一的挚友，我已不能再对她容情。母亲，你在天上看到我这两日的举动，看着你最爱的两个女儿竟也要走上相爱相杀之路，是不是很难过？可是我已别无选择。”</p>
风雪虽大，终有风住雪停之时，顾明媚拍了拍早已僵冷的失去知觉的腿，艰难的扶着墓碑直起身子，眼底褪去所有的迷蒙怅惘，幽寒双眸尽是决绝之色。 </p>
她步履不停，跋涉良久，终止步于明光殿外。</p>
她抬头仰望着辉煌瑰丽的大殿，如夜黑眸有说不尽的悲伤与倦怠。</p>
母亲玉陨香沉后,她远走大胤，母女三人的家园如今只剩陆昭华一人。</p>
十数载光阴倏忽而过，唯独这明光殿被陆昭华维护的如旧日一般模样，光辉夺目，依稀是母亲在生时的样子。</p>
然而故人已渺，人事已经全非！</p>
她低头细细的看着自己的手，素手纤纤，好似还是那个金尊玉贵的公主的手，然而拇指上因为练剑而磨出的厚茧却残酷的提醒着她世事已变。她早已不是那个事事被人维护的娇公主，而是江湖搏杀多年的武林中人。</p>
她微微提气，正欲纵身而上，便闻得一声轻咳声突兀响起。</p>
她豁然回首，冷冷的看了眼虽一身南宫内监装扮，但眉目清朗，英姿挺拔，绝非宦者之相的蓝衫男子。</p>
“右护法为了拦我，竟将这一身卓然风度委屈在宦官衣衫里，可当真是豁的出去。”</p>
蓝衫男子听她语带嘲讽，不在意的一笑，“阁主素重姑娘，命属下一定要拦住姑娘。属下不得已才会现身阻拦，还望姑娘莫怪。”</p>
“顾北，你少自以为是，凭你的武功也能拦住我？”</p>
天机阁右护法苦笑一声，“属下虽不是姑娘对手，但若真是动起手来姑娘只怕也讨不得好，更会惊动那殿内之人，到时你我只怕都无法逃出生天。姑娘难道真的想让我天机阁两员大将都折在这南宫中？”</p>
顾明媚闻言神色愈冷，“好啊，你可是长本事了，竟然拿命来要挟我。”</p>
顾北低首，冷峻的眉目有淡淡的无奈，“属下不敢，只是阁主有命若不能平安带回副阁主，让属下提头来见，属下无法才会出此下策，还望姑娘海涵。”</p>
顾明媚瞥了一眼虽是恭敬之态但眼底并无恭顺之意的顾北，淡淡道：“顾北，你当真不知我所谋之事对你真正的主子十分有利吗？”</p>
顾北闻言目光微闪，下意思的握向腰畔软剑。</p>
顾明媚目光如电，看了一眼他握剑的手，冷冷道：“你放心，虽然你真正忠于之人不是师姐，但念在你对师姐一向遵从的份上，我并没有在师姐面前拆穿你的身份，否则你如何还有命来此地见我？以顾南的性子都不会轻饶你！”</p>
顾北缓缓放开横在腰间的手，沉沉道：“姑娘果然是聪慧之人，竟然如此快便知晓了在下的真正身份。”</p>
顾明媚淡漠的摆了摆手，“我无意再令师姐伤心，所以不愿揭破你的身份，但还望你好自为之，得了机会便向师姐解释清楚吧，否则真相揭开的时候只怕更伤人。”</p>
“姑娘既然知道若你出了事，阁主会伤心，为何还要行这危险之事？”</p>
“师姐病势愈重，若不及早结束这一乱局，怎能安心休养？我因自己惑于旧情，牵累师姐受难，自然要亲自替她化解。你回去吧，就说来晚一步，我已入殿去见了陆昭华，师姐虽会责罚，但以她素日的心性并不会真的要你的命的。”</p>
顾北见她神色坚决不可转寰，只得依言退下，不再做无用之功。</p>
顾明媚见他走远，方重新吸了口气，纵身跃入内殿。</p>
重重帘幕后，那权势通天却也孤寂至极的女子正伏在案上批阅着厚厚的奏章。陆昭华一向注重仪态，如今竟要卧伏于案方能支撑着处理政务！</p>
不过数载时光，那个一向康健的长姊已然被家国拖累的衰败至此？</p>
苏静欢侍立在旁，听见响动豁然抬头。她看着顾明媚眼里的冷色，面上浮起愧色，双膝扑通跪地，竟是向她请罪之举。 </p>
顾明媚见她如此神色，原本存在心中的疑问终于得到确认。她冷冷一笑：“原来风珏当真没有冤枉我，这谶语之事的确是我泄露出去的！摄魂之术，静欢你可真有本事，竟将这等阴邪之术都练成了！”</p>
她弯下腰，与昔日侍女平视，淡漠道：“静欢，只是不知你利用那摄魂术究竟从我这里获得了多少有用的信息？又想利用那些隐秘如何危害我师姐？”</p>
苏静欢闻言更是不敢答话，头愈发的低垂了下去。</p>
陆昭华眼中闪过一抹黯然—-小妹果然还是怨怪她了。</p>
她黛眉微皱，华贵面孔上尽是苦意：“我曾在母后灵前发过重誓，让你可以如自己所愿，自在一生，不再陷入权势之争。若非大胤国力日盛，风薛二人允称劲敌，大羲已至生死关头，我绝不会让静欢用摄魂之术去探听那些隐秘之事，伤害你的情感的。”</p>
顾明媚却似乎没有看到她眼神中的歉疚之意，神色冷漠疏离：“惊鸿姐姐曾无数次叮咛我保护好师姐，我也发誓不许任何人伤害她。然而未曾想将她推入险地的那人竟会是我！她十年辛苦，为的不过是能够光明正大的站在风珏身侧，可是却因为我的错信全都成为泡影。”</p>
想起薛紫妍的萧索神情，想着她后半生都将因为那谶语而活在帝王疑心里，再难有安稳可言，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竟是她最信任的自己，顾明媚只觉心中剧痛，犹如万箭穿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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