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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昭华低头看了眼幼弟的恐惧神色，华贵的面孔尽是苦意。</p>
“陛下乃是我大羲天子，若不能以天下为己任，本宫不介意另立主君。”</p>
少帝见陆昭华语出无情，沉郁的眼底闪过一丝阴狠，“皇姐，你难道要为了一个外人废黜朕？朕是大羲唯一的皇嗣，废了朕你如何向父皇交代！”</p>
陆昭华注视着掌中象征无上权力的玺印，嘴角浮起嘲讽的笑意，“父皇予我摄政之权，便是不放心你。父皇遗命若继承之人不堪大任，本宫可择宗室子弟另立新君。若父皇泉下有知，当不会怪我不念姐弟之情。即便父皇怪罪，他日九泉之下，本宫向父皇赔罪便是。”</p>
如此恩断情绝的话一出口，陆昭华似乎再也支撑不住，身形一晃，几乎跌倒在地。</p>
身旁的侍女苏静欢连忙将她扶住，低声劝慰道：“公主息怒！陛下年纪尚幼，才会受人蒙蔽，以后好好劝解，定会知道自己今日之错的。”</p>
陆昭华拂开侍女的手，缓缓直起身形，未再露出虚弱神色，“谢卓乃是我大羲柱石，若是他死了，大胤铁骑必定饮马长江，灭我大羲百年国祚。与陛下相比，谢卓于我羲国百姓更为重要。在江山与陛下之间，本宫身为摄政公主，只能选择天下。这是本宫的宿命，也是陛下的命途。” </p>
她微微抬起头，仰面望天，眼底的沉痛让人望之心碎。</p>
她固执的不肯低下头，只在心中叹息：父皇，女儿为了皇朝已经误了此生，可惜还是教不出一个合格的皇室继承人，究竟是女儿无能，还是我大羲气数已尽？</p>
寒意刺骨，冷风灌入吹得人遍体生凉，却凉不过人心。</p>
“若谢卓不是皇姐心中所爱之人，皇姐可还会如此生朕的气？可惜姐姐服了绝情 蛊，一生也无法与谢卓结螭，否则将来这皇位必定会成为皇姐与谢卓之子的囊中之物吧？”恼怒惶恐的皇帝已口不择言，眼神阴狠，毫不犹豫的将她不为人所知的暗伤揭开。</p>
“是吗？皇弟心中原来竟存着此念？如此说来当年谢霖之事也是陛下刻意为之了？”她怒极反笑，心中却如火灼一般的痛。</p>
她数年辛苦，为了他的皇位耗尽心血，却只换来一场算计。</p>
“谢卓那样霸道的性子，若非朕杀了谢霖，你权衡之下担了这罪名，让他与你之间横着这血海深仇，谁能挡得住他对你的执念？他早晚会成为我大羲的王莽，篡位自立！”</p>
“哈哈哈……”陆昭华仰天大笑，眼中却有湿润的东西滑落， “原来如此！皇弟真是好算计！父皇一直担心你学不会帝王心机，如今看来竟是杞人忧天了。你当年不过九岁，就能将一个无辜少年推入死地，此等心机手段，哪里还需要本宫的辅佐？”</p>
她盯着他，黑眸沉冷，已无半点暖意。</p>
她转身，缓缓抬步，迈过殿前的朱红门槛，只觉得全身的力气已经用完，竟连走出这昭阳殿的数级阶梯都觉得费力。</p>
昭阳殿外，黑压压的跪了一地的宗室重臣。</p>
她站在阶梯高处，凉凉一笑，雍容面容上尽是森冷之意。她看向为首之人，语调沉冷：“安王叔也觉得本宫心向谢氏？欲以整个江山为嫁，与谢卓再续前缘？” </p>
安王作为陆昭华的长辈，素来得陆昭华敬重，所以才敢犯颜进谏，见她神色坚决，已知其意不可改也，遂以头触地，猛磕了一个响头：“公主殿下为我大羲江山殚精竭虑，不惜误了自己的姻缘，天下谁敢言殿下不是，老臣第一个不放过他。只是陛下尚年幼，又与谢卓素来不睦，重压之下才会行差踏错。老臣已查明此离间之计乃是北朝新太子风珏与天机阁主联手施为。天机阁主乃是出了名的心机深沉，最是擅于算计人心，陛下如此年幼如何会是那二人的对手？陛下乃先帝独子，是最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还请公主不要轻易舍弃陛下。”</p>
陆昭华闻言想起那名动天下的人中龙凤，眼底竟浮起羡慕之色。她沉吟良久，方道：“人中龙凤确实名不虚传！然陛下心中若有江山之念，又如何会入那二人的彀中？”</p>
她看了眼一脸铁青的老王爷，微微摆手，未让他再出声，淡淡道：“王叔不必忧心，如今本宫的心思全在南北之战中，并无精力操心废立之事，只要他安分守己，莫再危害本宫的大局，本宫不会即刻行废立之事。王叔身为陆氏族长，还请将本宫之意传达宗室，这场战争乃大羲当前最大的国政，谁若敢在此时掣肘，休怪本宫无情。”</p>
她话音刚落，只听得人群中交头接耳之声此起彼伏，显然是对她庇护谢卓不满，却慑于她的威势，不敢出言直谏。</p>
耳旁似又响起谢卓多年前的责问之辞：“你以女子之身执政千难万难，纵然你对我绝情断爱，但肯相信你公正之心的恐怕寥寥无几。终有一日，你会明白，先帝给你的这副镣铐，会将你永世禁锢于森冷宫廷，不死不休。”</p>
一语成谶，纵然她此刻维护谢卓全系公心，是为了羲国的生死存亡，以及眼前这些权贵之人的身家性命。可是他们却已在心中的认定她是因为私情旧爱而偏袒于他。</p>
她为家国安稳，已付出所有。</p>
她亲手毁了自己的良缘，孤孑半生，却换不来朝臣与幼弟的信任。</p>
想至此，她心间微缩，竟是痛不可当。</p>
侍女苏静欢瞧出她的不适，慌忙上前扶住她的手，只觉触手冰冷，手指紧紧握在一起，似在极力忍者痛意。</p>
糟糕，她身上的绝情 蛊毒竟然在众目睽睽下发作了。</p>
陆昭华以眼神止住侍女要脱口的惊呼，就着她的手缓缓前行，将一切嘈杂之音摈弃在身后。</p>
待回到寝殿，她浑身已被冷汗湿透。她却紧紧的咬着牙，连一句呻吟都不肯出口。</p>
苏静欢看着这样的长公主，心痛的无以复加：“公主，奴婢知道你疼，你就喊出来吧。”</p>
陆昭华无声摇头，她死死的握着侍女的手，雪白皓腕仿似剔透，因紧紧握起而青筋突起。</p>
良久，如割剧痛散去，陆昭华苍白的脸色渐渐恢复血色。</p>
苏静欢见她如此，紧蹙的眉头终于松开，颤抖的为她擦拭着满头冷汗，低低道：“这南夷的蛊毒当真没办法去除吗？这样万蚁噬心一般的痛楚到底还要折磨公主多久？当真找不到解蛊之法吗？”</p>
陆昭华闻言眼神有些茫然，许久方道：“南夷极善用蛊，他们精心养成的蛊王又怎会如此容易化解？不过二妹收罗多年，据说存了不少能暂时压制这蛊毒的药，你去见她，告诉她本宫受蛊毒所害，痛苦难当，让她送药予我暂时压制疼痛。”</p>
苏静欢看着她苍白容颜上一闪而过的算计之色，手微微一抖，默了半响方道：“公主，这一次当真如此凶险吗？竟然迫得殿下要将二公主拖入局中？”</p>
陆昭华清冽目光中闪过不忍之色，然想起当前危局，淡漠道：“她身为大羲公主，已经逍遥了这么多年，也是时候为家国做些事了。既然她不肯主动出力，我也只能迫她一迫了。那对人间龙凤既然能以计谋害得谢卓忠贞见疑，本宫与陛下反目，如此‘厚礼’，本宫若不回以颜色他们真当我大羲无人了吗？”</p>
“二公主因当年之事深恨朝廷，又与那天机阁主情谊深厚，如何会肯出力？”</p>
“这一次由不得她了，若她还是不肯相帮，便强迫她说。她留在薛紫妍身边这么多年，我就不信没有什么可以利用的隐秘。”</p>
苏静欢脸色一白，低低道：“据说那风珏对薛紫妍前有救命之恩，后有十年相等之义，若是薛紫妍感动于他的恩义，为保全与他的情谊，当真不顾惜二公主怎么办？”</p>
陆昭华摇头：“薛紫妍是什么人？她是沈青澜与顾惊鸿那样的绝世之才倾尽心血教导出的杰出传人。聪慧之人多自负，只愿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何况她又是那等护短的性子。无论他人如何言说，若无实证她绝不会轻易舍弃二妹的。但风珏出身皇室，猜忌之心与生俱来，恐怕不会善了，到时两人只怕会有一争，只要他们二人失和，谢卓的压力就不会这么大了。”</p>
“只是二公主性子素来桀骜，若她知道公主竟然利用过往旧情算计于她，只怕会恼恨殿下的。”</p>
“她生气恼怒是自然的，然而为着当年之情，她不会真的作出什么于我有害的事。若论重情重义，十个陛下也比不过我这个妹妹。若非到了此等存亡之机，我也不愿为难于她。”</p>
“那风珏号称大胤战神，可是在兵力远胜我们的情况下也没能大胜谢王爷，如此看来北人也没有传言中的那么厉害，或许殿下无需拿二公主的逍遥人生作赌呢？”</p>
陆昭华支撑起身子，娇艳面孔上尽是无奈，“本宫明白，你受过二妹大恩，自然不愿违逆她的心意。只是风珏用兵不下于谢卓，单他一人给谢卓的压力已不容小觑，如今薛紫妍亲来战场，他们二人携手，谢卓处境更是艰难。这些日子我看着前线奏报，心仿似被人拿在火上烤。世人皆赞他天纵英才，屡出奇兵，在风珏数倍大军下维持不败。可是我却知道这一切煎熬的都是他的心血。”</p>
她幽幽叹息，“不论他再刚强，终究只有一身，一个人到底能有多少心血可以如此的熬下去？无论将来二妹如何怨怪，这一难局我总要助他度过去。”</p>
“谢王爷若知道殿下为他做的一切，心中不知会怎样心疼难过？殿下为何不告诉谢王爷真相呢，若是他知道这些，或许就不会怨恨公主了。”</p>
“身中绝情之蛊，注定一生断爱绝情。我与他今生无望，又何必再令他牵念？让他怨恨我也好，或许因这怨恨，他终有一日能走出我带给他的伤痛，还可以寻到一个能全心待他的女子，结一段良缘。”</p>
“如果谢王爷爱上别人，公主这一生也太可怜了。公主与王爷本是神仙眷侣，却生生被先帝拆散，殿下心中难道便没有怨言吗？” 苏静欢想起先帝的酷冷手段，终于忍不住脱口问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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