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鸿华5年12月30日。
大雪纷飞。
就像大雪纷飞。
我记得大雪纷飞。
十岁的时候,有一天,我跟赵乾坤、赵大阔、赵星月在一起玩。
那天,大雪纷飞。
我和赵乾坤扔雪球。
一开始随意扔,但很快动作大了起来。我的脑中想着“不知所谓的想法”——诸如“随便玩玩儿”“他笑话过我”“不能吃亏”“他比我傻”——动作越来越大——最后连想法也没了,唯一的动作就是打着赵乾坤。在黑暗的夜里,只有眼前的大雪,仿佛黑暗屋子里的一柱光下的灰尘。
后来,我看着头破血流的赵乾坤,想:“天!我干了什么?!”
——我看着大雪纷飞,问一边的赵大阔:“你记不记得,十岁的时候,有一天,就是现在这种大雪天,晚上,村东的小庙前,我和你打架,把你打得头破血流。”
赵大阔看着我,挠挠后脑勺:“不记得啊。”
我看着他。
我看透了他的大脑。
他没骗我。
他忘了。
但我记得。
——我记得,是因为我清楚记得当时的我产生了一种可怕的想法:“我们被我们的**所控制,被我们的精神所控制,被不知所谓的想法所控制。”
直到现在,我依然是这个想法。
我回忆着往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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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青花:“大仇不报,还不如去死!”
赵良骏:“这是命啊。”
赵无极:“什么命!我们的命要自己掌握!”
赵良骏:“大牛,你要去朝廷做官,光宗耀祖,衣锦还乡。”
陈青花:“大牛,你必须报仇。你的唯一使命是报仇。不惜一切代价报仇!”
赵无极:“不可能的。你不知道,在我们中原,当官必须当太监。”
陈青花:“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子’在最后!就算是去做太监,也要报仇。如果报不了仇,你就别回来了!”
赵大牛不知所措。他的脑子同时涌现出一万种不同的、矛盾的想法。他想:“哪个是我的想法?哪个是对的?”
赵星月:“我长大了一定要嫁给你。我们生一堆孩子。”
赵大壮:“等我长大了当将军,第一个砍头的就是你!”
乡民们:“快看这个小杀人犯!”
赵大牛的“天生能力”减弱了。他三四岁能背过的书,五岁就全忘了;他三四岁能算几千几万的加减乘除,五岁连“十五加十七”都要用手指头算。他变得普通;他的普通让他的恶行变得更加恶行。
赵无极叹着气:“哎!”
爹叹着气:“哎!”
娘叹着气:“哎!”
乡民叹着气:“哈哈!”
赵大牛想:“人生好难、好累。不如,死了,算了。”
他翻出村厕里的老鼠药,仰头喝了下去。
他自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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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都说:“他活不下去了。”
就连县里的圣医教也说:“皇帝也得死。”
他有百分之一的机会救活,救活后有百分之一的机会不变傻子。
他居然他妈真的活了,还活得活蹦乱跳。
陈青花:“儿子啊,好好过,平安是福。我再也不说你了。”
赵良骏:“儿子啊,好好过,这就是命。我再也不说你了。”
乡民们:“可不能再骂他了,他万一再自杀找上你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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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说完就忘了。
在病床上,他们继续说着。
陈青花:“你为什么要自杀?!为什么不给齐城报仇?!”
赵良骏:“你为什么要自杀?!为什么不光宗耀祖、衣锦还乡?!”
赵星月:“你为什么要自杀?!我依然要嫁给你!”
赵大壮:“你为什么要自杀?!看我打死你!”
村里人都跟看猴似的问:“你要死的时候有没有见过地狱、天堂?见过牛头马面吗?你过奈何桥了吗?”
衙役:“听说有人自杀了?按律死刑!”
赵大牛想起一个笑话:“一个女人因为丈夫的虐待而想跳楼。婆婆说,你一定要好好活着啊,你想想你的丈夫,你们还要一起生活五十年!说完,‘啪’的一下,女人摔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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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大牛回了村。
他从村西走到村东,一步一步走着,往事如同纸钱一样燃烧。
他想:“如果我不是赵大牛,我就不会痛苦。”
当他从村西走到村东的时候,他就把过去的一切都忘了。
他感到没心没肺的快乐。
如同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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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以为会重新开始。
他满心欢喜地重新开始。
然而不是这样。
因为,一切都不会变。
因为,一切只会重复。
“重新开始”的意思是“痛苦重新开始”,意思是“苦难的循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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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变得破碎、虚假。
于是,行为越来越诡异。
他大骂村里的乡亲。
他威胁村长。
他放弃了初恋。
他自渎。
他偷钱。
他换钱。
爹娘的争吵。
娘的出走。
村头寡妇之死。
传教士之死。
老少乞丐之死。
吵架。
打架。
被抓。
求饶。
威胁自杀。
假装自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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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变了什么,那就是赵大牛学会了遗忘。
他甚至遗忘了遗忘。
他甚至遗忘了自我。
他没有了自我意识。
有时候,他想吃好东西,想玩好玩具。但他不明白“‘想’是什么意思”。
有时候,他会拿刀子割自己的手腕。他感觉到疼,但不明白“感觉到疼”是什么意思。
有时候,他也想有“爱情”“感情”“道德”“正义”……但他同样不明白这些词的意义。
有时候,别人取笑他。他只有偶尔才会感到“耻辱”,而且他不明白“耻辱”是什么意思。
他的**和精神分离了。
他甚至无法区分那些到底是不是自己的**,那些到底是不是他的精神。
有一次,他看见厕所的地脏了。他想:“地脏了。如果我扫地了,爹会表扬我。但是,我为什么需要表扬?我和爹的关系是什么?他控制我了吗?我扫,是他控制我;我不扫,是他‘不控制’我,但‘不控制’也是‘影响’,也是‘控制’……啊!我到底该不该扫?!我到底要怎么办?!我是谁?!”
他头痛欲死。
但他不会再死。
人自杀过一次,下一次就没意思了。
况且,他自杀了,他不就也死了吗?
——对,当年的赵大牛就是这样想的:“我死了,我不就死了吗?”
他想:“我这句话‘我死了,我不就死了吗?’是什么意思?”
他想:“第一个‘我’,是**之‘我’,是表面之‘我’,是他人之‘我’。第二个‘我’,是精神之‘我’,是内质之‘我’,是自我之‘我’。虽然第一个‘我’毫无意义,但它是第一个‘我’的必要条件。”
他想:“在这个‘赵大牛’的一生中,有六种势力纠缠着他,就像幽灵。第一,他的基因或者说感性。第二,他的意志或者说理性。第三,张良骏的想法。第四,赵无极的想法。第五,陈青花的想法。第六,大明朝廷的钦定想法。”
他想:“在将来,我会真正存在。我创造我,而不是他人。我会把它们一个个都摧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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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继续看着《中华书》:
第一卷:神书
第一章:神创世纪
第六节:
第五天,神说,要有动物。于是从植物进化出了万千的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