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美觉站在几十米高的城墙上,前脚掌凌空,后脚跟在墙上。
风吹着她。
她前后晃动着。
她回想着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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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
她们在找一只小兔子。小兔子是她们一起养大的,是她们的掌上明珠。
他爹宋严威说:“吃了庄稼就是死!它吃了朝廷的庄稼,按照礼法,必死无疑!”
宋美觉想:“哎!小兔子果然该死。虽然它那么可爱,但它也不能吃庄稼啊。可是……我那么喜欢它……吃庄稼有什么了不起啊……难道庄稼比生命还重要?难道庄稼比爱还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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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
中原省长来家里提亲。
宋美觉不喜欢省长。她不明白为什么,但她看到他的猥琐恶心样,就想吐。
她想起了书里说的话:“一个男人,最重要的是他的忠诚,其次是他的能力。年龄、样貌、财产是毫无意义的。”
她觉得书里写得很对,可是,她还是觉得他猥琐恶心。
他爹宋严威说:“为了家庭,为了家人,你们必须嫁给省长大人!牺牲一人,幸福一家,这就是女人的命运!”
她想:“是不是说错了?难道不是因为省长的忠诚和能力才嫁给他的吗?难道不是应该心满意足地嫁给他?为什么爹说‘为了家庭,为了家人’?为什么爹要说‘牺牲’这个词?”
宋美觉望着爹,一脸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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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年。
宋美觉经历了苦难。
她想:“小时候多快乐啊。娘带着我们三姐妹一起玩耍。”
她想到:“如果娘不上吊就好了。”
她突然想到:“娘为什么会上吊?因为生病受不了了?啊,不可能!”
她不禁想到:“娘上吊,肯定有她的理由。”
她绝望地回忆起她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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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
娘死得早。
宋美觉听奶奶说:“你妈不听话,抛头露面,不守妇道!”
娘搂着三姐妹哭。
宋美觉一边哭一边擦着娘的泪:“娘,你别哭了。先生说,事情要想到好的方面,不要想坏的方面。”
娘看着宋美觉。
那年,她才四岁。
她什么都不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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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
阿伯对她说:“你娘多狠心!一点也不懂爱。扔了全家人不管!”
宋美觉也说:“是啊!”
她觉得,爱一个人就要永远爱下去;她觉得,有了责任,必须永远负责下去;她觉得,有了目标,必须永远走下去。
阿姆说:“你们多有地位啊,多有钱啊!你娘太玻璃心了,一点打击都受不了!”
她觉得,娘简直是太“身在福中不知福”了!阿姆从小残疾,嫁过好多男人,死过好多孩子,还不一样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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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
宋美觉有了第一个丈夫。
她放弃了新任中原省长的求婚。她觉得,爱情和物质是不可混为一谈的。
爹一直说“亲情就是付出,付出就是亲情”,但她觉得,如果总是说出这种话,意味着“亲情不是付出,付出不是亲情”,因为他总是太会算计了!结果还不是一场空!
宋美觉爱他的丈夫,她毫无保留地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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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她做不到“毫无保留地爱他”,因为他不值得爱。
她想:“爹爱我,虽然他不知道怎么爱;但这个男人根本不爱我。”
宋美觉想:“或许,人生的目的不在于男人,不在于家庭,也不在于后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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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美觉离开了第一个男人。
洛阳是自由的,不会像长安一样把你抓进监狱;但宋美觉却觉得,进入监狱也是好的,起码不会衣食无忧、遮风避雨。
她绝不能生存。
她想:“精神的确比物质重要,但两者是缺一不可的;而且物质是精神的优先条件。”
她望着青楼。
她想:“青楼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性是快乐的。这并不可耻。又赚钱,又快乐,有什么不好的?”
她想:“等我快老的时候,我就上吊死。”
她想:“嗯,就像娘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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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宋美觉阴差阳错地走进了女盟教总部。
她感到无比的充实,她感到无比的强大,她感到无比的幸福,她感到无比的有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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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盟教失败了。
她想:“女盟教错了,她们太理想主义了。精神并没有错,但不能自以为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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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了第二个丈夫。
她生了女儿。
丈夫也不太好。
或许也不错。
其实是无所谓的。
一切都在于自身。
她感到空虚。
她想:“女盟教的失败在于她们失败了,而不在于她们是失败的。因为只要做,就注定会成功。成功的幸福在于过程,不在于结果。”
她想:“世人的烦恼在于他们分得太细。他们聪明,但又不太聪明,因此自寻烦恼。”
她想:“其实,‘精神’和‘物质’只是伪概念,它们是不存在的,又是不可分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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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是残忍的,概念是虚伪的。
有因必有果,有始必有终。
命运。
冥冥之神决定着每个人的终极命运。
但我们必须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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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美觉想起了娘。
她不知道娘为什么要自杀,但她理解她,她必定有自己的苦衷,自己的意义,她必定是自由而幸福的。
人是自身的。
每个人必须尊重他人的选择。
而且人必须做出自己的真正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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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美觉笑了一下,退了回来。
她感到无比的充实、强大、幸福、有意义。
因为她有了信仰。
信仰就是相信不可相信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