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后,我悄悄地找到了赵余央。
我:“别跟张强生混在一起,疯子一个,比我还是疯子。”
赵余央:“江山代有才人出,一代更比一代强,你不上别人就上。如果你走了五十步,就不要嘲笑一百步的人。当初是你开的头,你现在害怕了?”
我:“你是内廷的头,你管好他们啊。”
赵余央:“一切都失控了。”
我:“你可以掌控啊。”
赵余央:“你为什么不掌控?”
我想了想:“因为我不想负责。”
赵余央:“因为我累了。”
我:“妈的!‘累了’是什么意思?”
赵余央:“意思是,我对这个世界失望透顶。嗯,意思是:绝望。”
我正想着自己对这个世界的看法,赵余央问我:“你觉得这个世界怎么样?”
我:“这个……这个……还可以吧。”
我觉得很丢人,因为我们内廷是理想主义者。
理想的定义就是“不满”。它是对现实的否定。
理想主义者生下来就是为了改造世界——这句话的意思是:无论世界多么美好,多么完美,理想主义者都要改造它;反过来说,假如世界是完美的,那还要理想和理想主义者干屁啊?!
理想主义意味着精神性,而不是物质性。因为物质就是固定的物质,物质是渺小、短暂的。
理想主义意味着绝对的精神主义,而绝对的精神主义是一丁点“物质”、“现实”、“联系”也不能有的,它就像全知全能的神,无形无意——因为只要你有一点“物质”、“现实”、“联系”,你就会被污染,你就会产生满足感,你就会产生“这个世界是理想的”的困惑,你就会对“改造世界”产生迟疑。
改造世界的最高阶段就是毁灭世界,因为这就是最纯粹的“改造世界”。
我想,理想主义者肯定会毁灭世界——这简直是肯定的,因为我们不是神,看不到几个世界的对比。我们只有一个世界,我们永远不可能见过另一个世界,因此“理想主义者”永远不会对自己的世界满意——因为这就是理想、理想主义、理想主义者的定义;只要满意,就不是理想、理想主义、理想主义者,而是守旧、守旧主义、守旧主义者。
理想主义者必须永远不断地“理想主义者”,理想主义者永远不能实现理想;因为他实现了理想,他就是不是理想主义者了,而是守旧主义者——理想主义者的世敌。
理想主义者的理想必须是无限崇高的,必须是不可实现的;如果他实现了,他就必须马上找另一个理想……直到最终……但没有最终,因为理想者永远都在找着理想……除非——毁灭这个世界。世界的毁灭会终结一切。死亡是永恒的终结。
《元老书》说,我们内廷是世界的维护者,而“理想主义者”注定是世界的破坏者,但内廷又是“理想主义者”——这他妈是个悖论啊!
一个问题出现了:第一个元老会、第一个内廷、第一个圣地是怎么来的?他们是世界的维护者还是世界的毁灭者?假如为了维护世界,那应该把理想主义者都杀光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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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余央打断了我的胡思乱想。
他:“你在想什么?”
我:“不知道。”
赵余央:“第一次看《商业教教义第三教义》,我哭了。假如我在来内廷之前看了商业教教义,我猜我会成为他们的教主”。
我:“你吹吧!就你?还教主?”
赵余央:“我有信心。”
我:“原来你也是逆贼!”
赵余央:“我想起了娘。那天……”
我:“妈的!不要烦我!你给我说了一百遍了!”
赵余央:“多少遍也不够。”
我:“你成天说这事干什么?!你想加入商业教?或者说,你只是想干翻卢子罗?”
赵余央:“为过去的事报仇,是傻子的做法,是认知错误和自我认知错误——”
他马上说:“《元老书》说。”
我:“你信《元老书》吗?”
赵余央:“我本来就是这么想的,《元老书》说不说我都这么想。”
我:“那你叨叨这个干什么?”
赵余央:“我只是觉得人生没意义。”
我:“你的自我意识退化了。以前你不是这样。你以前可是个自私鬼啊!”
赵余央:“错。我以前有意义,是因为我信仰‘元老会’和‘内廷’。可是,妈的,‘元老会’被你杀了,而我何德何能,居然成了内廷总管?!我怎么会信仰我自己?!我有多少斤两我还不清楚?”
我:“你少胡说,元老会不是我杀的,是刘兴朝!你不要造谣信谣传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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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余央突然问:“什么是人生的意义?”
我:“意义是自找的,比如,画画、跑步,这都是意义。但是,注意,别人告诉你的意义,那肯定不是意义,比如别人告诉你人生的意义是画画、跑步。”
赵余央:“你的意义呢?”
我:“我的意义是寻找意义。这是循环,而且是死循环,但这是最有用的一个死循环。它让我活下去了。”
赵余央:“这才是毫无意义!你为什么不去死?!”
我:“我真的死过,十岁自杀过。”
赵余央:“扯淡。”
我:“这是真的。我从来不做两件重复的事,所以我现在才不去死。”
赵余央:“你不吹牛会死啊?”
我叹气:“小时候,我总是担心别人笑话我自杀。可是现在,为什么你们都不信。”
赵余央:“我就不信。”
我:“你的意义是什么?”
赵余央:“我的孩子。”
我:“扯淡。”
赵余央:“我的克隆孩子。”
我:“扯……那不叫孩子,那叫你自己。”
赵余央:“我就把他叫我的孩子。”
我:“这……你说真的?!”
赵余央:“对。”
我:“赵普民给你搞的?”
赵余央:“对。”
我:“妈的……两个一模一样的你。这……不能想象。”
赵余央:“有什么不能想象的。很常见啊,就像同卵双胞胎。”
我:“这是……僭神……”
赵余央:“你信神吗?”
我:“不信。”
赵余央:“那你他妈说个屁啊!”
我:“这……他妈违抗伦理!”
赵余央:“伦理是什么?我们是朝廷!我们说什么是伦理,什么就是伦理!我们是内廷,我们自己发明伦理!以后谁说自己伦理,先给我们专利费!”
我:“真是见鬼!这个世界越来越疯狂了。”
赵余央:“我会养大他,一切为了他。这就是我的意义。”
我:“‘意义’是非常可怕的东西。你说你‘一切’为了他,你能做到多大程度?”
赵余央:“到‘信仰’的程度。”
我:“你会‘信仰’他?”
赵余央:“对。”
我:“你懂什么叫‘信仰’?假如你相信信仰,那么当你的‘信仰’侮辱你、背叛你、变得丑陋、变得残忍、变得粗鲁、变成老太婆、变成老男人、变成死妖人、变成猪狗、变成灰烬、变成魔鬼、轮回一亿辈子,甚至杀死你……的时候,你依然信仰他。你能做到吗?”
赵余央:“我已经最好准备了。”
我:“算你行。我是个坏蛋加混蛋,我敢保证,把两个我放一起,我们肯定会自相残杀。我敢保证,我把我自己克隆出来,他肯定会杀了我——但我肯定不让他杀。因此,我还是没有信仰好了。信仰好可怕。”
赵余央:“正常,人类总会进化出来没有信仰的人。这是事实,也是真理。”
我:“我不信你有信仰。”
赵余央:“我也不信,但我在争取。”
我竖起中指:“我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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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余央:“走,我们去看看我的信仰。”
我:“妈的!你玩真的?”
赵余央:“我的孩子明年这个时候就会出生。”
我:“你……这个……”
赵余央:“走,去隔壁的帝国医大,看看我的——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