饥荒已经达到顶点。
龙椅上的大唐皇帝李鸿思皱紧眉头。
因为他紧皱眉头,再根据我对皇帝的认知,再根据我的移情能力,我可以说:“皇帝忧心如焚。”
人们看着皇帝皱紧眉头。
每个人只会看到他们心中的皇帝,然后以为看到的是眼中的、事实上的皇帝。
在东方永义眼中,皇帝一定在思考着如何拯救百分之九十九的平民,打击百分之一的士族。
在王卫晋眼中,皇帝已经思考着如何平衡郡县与封建、士族与平民、传统与设计的关系。
在杨明阳眼中,皇帝一定在思考着如何重建大唐的秩序。
在张强生眼中,他不关心皇帝思考什么,因为无论思考什么,都是在瞎思考。
在赵余央眼中,他不关心皇帝思考什么,只要别思考怎么暗算他。
在卢子罗眼中,皇帝一定在思考着如何更好地施行“大唐经济法”。
在唐魂的眼中,皇帝一定在思考是他这个新人厉害,还是那些老东西厉害。
在杨晨臣眼中……好吧,我不知道他眼中的皇帝是什么样的皇帝。
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心中的皇帝。当然,他们只是我心中的他们,我并不清楚事实上的他们——谁知道皇帝在他们眼中是怎么样的?!我不是神,我不知道!虽然李玉瑶夸奖我,说我具有凡人中最高的“移情力”,但我只能看到大略的脑中思想,而不是具体的脑中景象——何况还不一定是对的。
在此,我用我的移情能力想象着皇帝李鸿思在思考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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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椅上的大唐皇帝李鸿思看着大殿的群臣,看着群臣争吵着。他看到的不是群臣在争吵,而是看到一亿只蚂蚁在大殿里爬着,毫无规律。
卢子罗:“是我救了你们!你们晚上睡不着觉摸着自己的心口,看自己是不是没良心?!没有我,饥荒还要大!”
王卫晋:“胡说!是你造成了饥荒!”
卢子罗:“山西没有饥荒?”
王卫晋:“山西人死人少多了!”
卢子罗:“胡说!机密处大批山西饥荒的奏折!你看,娘子关死了一千人,大同死了一千五百人,晋北死了两千人……”
王卫晋:“那是小饥荒!你看,中原死了五千万,京畿死了两千万,江南死了一千万……”
卢子罗:“你少胡说!中原死了五千万?扯淡呢?!你把名字给我一个个念出来!”
两人争吵着,不断地拿出奏折。
他们身边散落着无数个奏折。
奏折都是真的,意味着无数的事实。
但事实就是用来撒谎的。
这就是修辞性和统计学的魅力——《统治书》说。
《统治书》还说,人们自以为先有事实再有理论,其实,是先有理论再有事实——无论你想不想撒谎,你都在撒谎。
皇帝看着无数个奏折——他的书房堆积着两百万个奏折。十万个奏折说士族屠杀平民,十万个奏折说平民屠杀士族,十万个奏折说中原饿死人,十万个奏折说太原饿死人,十万个奏折说商业教的错,十万个奏折说商业教的对,十万个奏折说卢子罗的错,十万个奏折说卢子罗的对……每一个奏折都写着一个事实。
皇帝知道了所有的事实,这意味着他一无所知。
皇帝知道了所有的想法,意味着他什么想法都没。
皇帝有一万种做法,他只能什么都不做。
皇帝看着无数个理论,每个理论都是唯一的、必然的、自洽的、绝对的、真实的、合理的、正义的、历史的……
皇帝突然想起了他大哥,他二哥。
大哥朱鸿华不是坏人,他也想做个好皇帝,但最后绝望了,放弃大明,潜入四川。
二哥朱鸿风虽然是坏人,但也是暴君一样的坏人!而且,现在的孙鸿风已经变好了,成天为自己的罪孽忏悔——而且是真心忏悔。
皇帝想着一直被软禁十年的孙鸿风,回想着他的一切事,心里说:“嗯,他真心忏悔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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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来皇宫前,看小说书,看历史书,发现皇帝总受奸臣的欺骗。我想:假如我当了皇帝,一定不要上当!
来了皇宫我才明白——皇帝从来没受骗过。
皇帝的奏折有无尽的事实。皇帝的世界和我们的世界不是一样。我们很多情况下没有选择,而皇帝有无数个选择。
比如,关于我的为人。因为我是我,我肯定认为我是好人——我只记得我是好人的记忆。我的敌人肯定认为我是坏人——他们掌握着我的黑材料。我的朋友肯定认为我是好人——他们有我是好人的证据。对皇帝来说,皇帝有我的档案,档案有十万个奏折,其中一百个是我的奏折,我自然说自己是好人;四万九千九百五十个说我是坏人;四万九千九百五十个说我是好人。那皇帝知道我是好人还是坏人?
同理,皇帝有几百个大臣的档案,和我的档案一模一样。
有些历史小说是这样写的:“奸臣对皇帝说,岳飞是坏人,杀了他。奸臣对皇帝说,袁崇焕是坏人,杀了他。皇帝就信了奸臣,杀了岳飞和袁崇焕。”
哈哈,可笑!幼稚!弱智!皇帝的奏折有一百万个奸臣、忠臣污蔑岳飞和袁崇焕,有一百万个忠臣、奸臣赞扬岳飞和袁崇焕,皇帝知道个屁!甚至我都不知道岳飞和袁崇焕到底是不是冤死的?一个恐怖的念头出现了——什么是真理?
啊,头疼。
龙椅上的大唐皇帝李鸿思看着群臣争吵,他的头肯定也是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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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明阳对卢子罗说:“你的经济法是不是错了?”
卢子罗:“以前大明的经济法和我的差不多,大明也没商业教、没私帮,不也过得好好的?我的做法绝对正确,因为这是元老书记载的,而且和我们的理论吻合。”
王卫晋对卢子罗:“山西的灾情比内地少,这是不可辩驳的事实。”
张强生:“你们现在死人少了,只能证明将来死人更多!现在的短暂欢愉,换来的是长久的苦楚。哎!”
卢子罗:“正反来看,主要原因在于圣地,次要原因在于人们的私心,次次要原因在于商业教,而朝廷的原因是正元素,它减少了而不是增加了饥荒。”
耶伟大:“不许提圣地!不是说了?!”
东方永义:“什么主要原因、次要原因、次次要原因!”
卢子罗:“原因一:圣地,占74445%;原因二:商业教,占23456%;原因三:邪教,占8896%,原因四:朝廷,占-13564%;原因五:大汉,占12343%;原因六:逆贼,占7345%。”
人们大怒:“妈的!你这也能算出来?!小数点后面三位是怎么算出来的?!”
卢子罗:
“一切都是可计算的。
假如有多盲试验的条件,采用全样本、大数量、随机、对照、多盲的充分必要条件,我们就能找到真正的真理。
但由于各种原因混杂,完全不能用多盲试验来找到真理,此时就应该用逻辑来理顺事实。
我们相信,就算不能做到量化标准,也能做到质化标准。
只要我们每次都是进步的,我们就能永远进步,直至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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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我们为什么不能做什么……什么多盲试验?”
卢子罗:“因为我们的对象是整个大唐。如果要进行充分必要条件的全样本、大数量、随机、对照、多盲试验,我计算了一下,需要几千个大唐,需要几百亿衙役,需要几十年后的皇家超级计算机,还需要几万年的时间。”
人们大怒:“你咋不上天呢?!我们就一个大唐,从哪儿给你找几千个大唐做试验?!”
皇帝:“建很多特区,去里面试。”
卢子罗:“不行,如果特区完全隔离,就可以;但我们办不到。因此,要试验的话,必须全大唐一起试验。”
皇帝:“没别的办法?”
卢子罗:“我们的确就一个大唐,但圣地有几百万年的历史,经历了无数个大唐,他们对我们来说,就像神。他们一定有发展大唐经济的真理。我们应该去找圣地,寻找真理。”
耶伟大大喊:“胡说!圣女一千年前用七天创造世界,哪有什么几百万年的历史?!”
张强生冲卢子罗大喊:“妈的,你因果颠倒了!这事就是因为圣地干的,他们会帮你?!”
耶伟大大喊:“这不是圣地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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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大唐皇帝李鸿思的朝会。
不知道他后悔当皇帝不。
李鸿思看着争吵的群臣说:“还有十几天粮食就下来,大家要忍耐。怎么能有一点小问题就闹腾呢?这是必然的代价。或许饿死了一部分人,但是,为了大部分人的幸福,小部分人是可以牺牲的。”
皇帝说:“退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