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十万人急匆匆地往南边走着,而且越走越快,最后前面的人跑了起来,越跑越快。
禁军的冲锋枪扫射了起来,前面几十个人死在本应该不死的时刻。
张康宁大喊:“列队走!队列之外的人,格杀勿论!”
人们安静下来。
我对张康宁、吕承志、东方天、朴晴日说:“数下人,看看还剩多少人。”
他们几个人带了手下出队列,前后跑着,数着人数。
几十分钟后,他们回来了。
张康宁说:“禁军一万人,还活着五千人。如果路上基地的三千人没死,那我们还剩八千人。”
吕承志说:“锦衣卫还有二三十万。”
东方天说:“西凉军大概还有十几万。”
朴晴日说:“辽西辽东合起来不到五十万。”
我朝地上吐一口痰:“妈的,死了这么多!”
张康宁说:“我们禁军都出来了,但朝廷军有不少人吓怕了,死活不敢出来,非要留在蒙古。”
我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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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数的人在晦暗不明的世界里向南走着,就像大水灌进沙漠。
天明了,朝阳出来了。平时我觉得朝阳是有希望的,而现在,我竟然分不清这是朝阳还是夕阳。
眼光让我的头好疼。
我坐在车上,依然双腿乱颤。我终于想起,吃了醉生梦死,也不知道这次要耗费多少寿命。
我们只有十几辆汽车了,拉着剩下的八个超级毒气弹。人们轮流把衣服放在车轮下,才让汽车缓缓前进。
几十公里的流沙又害了不少人。不过大家总算安全来到了进入流沙地前的营地。
营地前到处是死人!定睛一看,全都是蒙古人和邪教人。
还好,营地还是我们的,而且两千禁军一人没死!几百辆坦克和大炮的炮口威武地对着外面。我看到它们,心里有了一丝希望。
负责防守的旅长说:“昨天,数不清的蒙古人和邪教冲锋,但是他们怎么打得过坦克和装甲车,因此丢下几万具尸体就跑了。”
此时的我犹如坠入梦中,几乎要虚脱了。
我说:“休息一会儿,吃点东西,养好体力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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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仰躺在汽车后排,困乏却兴奋,想睡却睡不着。
往事如梦。
十二岁那年,我去乡试。
乡试前一天,我睡了一白天;乡试前一夜,我从村里出发,带着威胁自杀得来的介绍信,一个村一个村地路过,一个乡一个乡地路过,走在去往县城的路上。
我一步一步走着,每走一步,我对自己说:“将来的某一天,你会后悔吗?”
我的回答是:“绝不!”
我对自己说:“你被你爹的期望、被你娘的仇恨、被村里人的鄙视、被兵户的暴力所威胁、被赵星月的爱情、被赵乾坤的友情所裹挟,其实这不是你的道路。”
我的回答是:“这就是我的选择,我不会后悔。”
我曾经对赵星月说:“抱歉,我不爱你。”
我哭了好久。尽管我很爱她,但我决定不爱她。
赵余央看过我的小说,在小说中,我描写圣女李玉秦的时候,她说:“我无怨无悔。”
在我的梦话中,无名听到我说的是:“我后悔逼走了李玉秦。”
但真的后悔吗?不,我不后悔。如果我是李玉秦,我还是会说那句话:“我无怨无悔。”
乡试、会试很久之后,我总是会问自己一个问题:“你后悔吗?”
每次,我总是回答:“不后悔。”
现在,我的回答依然是:“不后悔。”
有始必有终。
当你迈出第一步的时候,你就已经不可避免地走向你的目的地。
即使我失败了,我也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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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失败了不后悔又能怎样?!
妈的!
钱照定——或者说朱照定——现在想必已经在东长安的皇宫里,摸着他的新龙袍。
没想到,笑到最后的竟然是他。
我的理想很简单:自由地逛遍这个世界。
这是一个多么简单的理想啊!为什么我要为它付出如此之大的代价?
我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竟然失败了!
在我死后,世界会恢复到以前,仿佛我这二十八年不存在,仿佛这八年的大乱不存在,仿佛一切都没有意义。
妈的!
一个唯一的念头出现在我的脑袋里:
去杀掉钱照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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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发誓,
我听见,
无数种声音对我说,
我听见云彩
太阳
星辰
水滴
牧草
沙地
虫子
河流
流星
日月星辰
世间万物
云彩之上的神仙
空中飞舞的魂灵
地上爬出的尸体
它们都对我这样说,
是的,
我发誓,
我听见他们、她们、它们在我的耳边低语:
杀了皇帝!
杀了皇帝!
杀了皇帝!
我发誓,
我听见,
我听见娘对我说,
我听见爹对我说,
我听见对赵乾坤我说,
我听见对赵星月我说,
我听见对赵无极我说,
我听见对李永福我说,
我听见对赵立柱我说,
他们对我低语,
这种低语充盈着人世间:
杀了皇帝!
杀了皇帝!
杀了皇帝!
我念了起来:
杀了皇帝!
杀了皇帝!
杀了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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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手上蘸了血,你应该持续地蘸下去。
如果你做错一件事,你应该继续做下去。
如果你不后悔,你就应该永远不后悔。
我睁开眼睛,
世界仿佛新世界。
我召集了几个老大,对他们说:“把这一百万人都圈在里面,周围布满地雷,谁也不许出去,否则格杀勿论!”
吕承志说:“我们不走吗?你还要干什么?”
我说:“要干就干大的!我们回去必死无疑,与其让钱照定杀掉,不如杀掉钱照定!”
周围安静得要死,陈恩泽直接吓得跌倒在地上。
张康宁:“这……他马上要称帝了……而且,我们这点兵怎么够?”
我:“我一个人开车返回东长安,把超级炸弹扔进皇宫!”
张康宁:“妈的,那要死多少人!一个城就没了!”
我:“的确会这样。但是,谁在乎?”
张康宁低下头。
吕承志:“可是……我们在蒙古几乎全军覆没,钱照定会杀我们的,会怀疑我的……”
我:“是这样,但谁知道?你们派人去辽东、辽西、西凉捎信,派自己信得过的心腹,告诉他们我们大获全胜,邪教和蒙古人全部被歼灭,我们正在横扫他们的余孽。”
朴晴日:“他现在就算是皇帝了,长安不知道多少军队……”
我:“你永远不知道这种远古武器的威力。他现在还没称帝,没多少权力,也没多少兵。但是,哪怕是他称帝后几个月后,我们也打不过他,想接近他都不行。如果想杀他,现在是最好的时候。”
我望着他们:“你们在这里等着。几天后,如果传来大明皇帝朱照定驾崩的消息,你们就回长安。没人会为一个死皇帝殉葬,我们就是长安的老大!如果传来是我刺杀朱照定不成功,你们随意,投靠蒙古也行,投靠辽东也行,永远不要来长安!”
张康宁:“我跟你去!”
我:“你要留在这,封锁消息。这一百万人不许一个人跑出去。我一个人开车返回去,三天就到长安,而消息传到长安还要好多天。”
所有人都看着我。
我说:“你们要信我。坦白说,我无法说服让你们信我,正如我自己都无法说服我信我。但是,我必须去做。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做事在人,成事在天!”
张康宁选了一辆车况最好的装甲车,让人把一门大炮固定在装甲车车厢里,炮口对外,调好角度,一个刚好在在十公里处落地的角度。
他小心翼翼地把四个超级毒气弹固定在车里,然后再装上四桶汽油。
他说:“祝你好运。”
我冲他挥挥手,开车直往南区。
冬日的阳光好毒。
而我,要去刺杀皇帝。
我似乎觉得我不是我。
我对自己说,妈的,你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