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幼时随家父去过豫州洛水,巧遇洛神宓妃水上舞,翩若惊鸿,婉若游龙,我看得入迷,不慎失足落水,本该于当日命丧。”
阮渡声音轻缓,阮秋鸿却能想向当时的惊险,忍不住上前握住他的手,紧张道,“那你怎么样?”
阮渡好笑的望着她,“我本已被淹死,却好好的站在这里,能怎么样?洛神把我捞上岸,对我说,如今的世间是人、妖、巫三族的世间,她身为神族不该牵扯人事,可我是因她才落水,她救活我也算应尽之事,只不过我已被淹死,能活着,是因为她将我的心脏用御水珠替换掉。”
阮秋鸿忡怔的去摸他心脏的位置,阮渡任由她抚在自己胸口,继续道,“御水珠是洛神的宝物,其中还有洛神额外予我的馈赠,因为它,我有了操纵水的去向的能力,但同时御水珠又取代了我的心脏,所以不能脱离我的本体太久,我与洛神约定好,绝不滥用御水珠,所以国君请我以御水珠帮忙时,我总是拒绝。”
“我总共只在旱灾时用过一次,至于其它的用途……”阮渡低头看着阮秋鸿,伸手将她额角的碎发拢在耳后,“你能因它成妖,也是无心之失。”
阮秋鸿现在才想明白,如果听听故事就能得灵识的话,那说书人的醒木书案早就成精了,她成精的机缘并不是听故事,而是她习惯卧在靠近阮渡家的墙角,受到御水珠不经意散出的灵力影响。
但是她能有现在的修为,仍是多亏眼前这个人啊,想到这里,她又无比欢愉,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觉得,能遇到这个人是莫大的幸运。
“你笑什么?”阮渡扬扬眉毛,“也是,养大的狐狸已经有了独闯天涯的能力,是要高兴。”
“什么意思?”阮秋鸿惶恐得瞪大眼睛,她知道这人总有自己的打算,而她也从没有猜出过他的意图,可这次,她总觉得很不安。
他笑了笑,猛然将阮秋鸿拉进怀里,凑到她耳边低声道,“秋鸿,乖,听我说。”
狐狸耳朵敏锐也敏感,他在耳边呵出的气息又暖又痒,她下意识想躲,可听了他的话,又将躲避的想法按捺下去,老实的任他抱着。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认真的唤她的名字呢……
“我本打算帮你打点行李送你去妖族,现在恐怕是不行了,之后的路只能靠你自己。我不想给你留下不好的回忆,所以待会一有动静,就把眼睛闭上,其余是事情交给我,好不好。”
“阮渡……”心里的不安愈发放大,阮秋鸿禁不住道,“你这样说得,好像过了今晚就见不到了一样。”
怀抱她的力度紧了紧,阮渡叹口气,“就是再也见不到了呢……”
“封国都城名津安,占尽荆州最繁华,又有国君及众多兵将坐镇,可那食人心的妖仍能逃脱,甚至逃窜到距离津安城几百里远的这里。难道碰巧来个官兵就能认出我来?恐怕那些发放符纸的官兵,都已经通过画像将我的面目认得七七八八了,挨家挨户发放符纸的戏码,明着是保护百姓,何尝不是在寻人?在追捕那妖的一途,想必已经运用多次,终于找到了这里。”
阮渡感觉到阮秋鸿紧绷的脊背,用手轻拍安抚,“找到也好,至少不会再有无辜被妖掏心而死。我早知国君始终放不下御水珠,他的目的,就是要找到我,逼我出面。那妖一直用人心修邪法,早已妖力大盛,岂是外面三个官兵能对付的?他知我遇事绝不会不管,而那妖强大,我亦是九死一生,待我死后,御水珠自然成了无主之物落入他手。”
“官兵之所以说守在这里,就能等到妖自投罗网,也是因为御水珠的灵力强大,比吞食人心还要增长修为,之前是我在屋院里布置了结界才没让灵力泄露出去,可是今天,我把结界撤了。只是……”阮渡看着在怀里缩着的小狐狸,轻笑道,“当今国君或许是平乱的将才,却非治世明君,御水珠是神族宝物,我毁不得,也决不能落入他手。”
“还好,我有你啊。”阮渡说完,背后袭来强盛的妖力,夹杂着嗜血的邪性喷涌而来,只是还没等背后的妖獠牙伸向他,便已被不知何时涌来的水幕紧紧困住。
“我拦不住它多久,秋鸿,闭上眼吧。”
阮秋鸿并没有听话的闭上眼睛,她眼睁睁的看着那只食人心的妖破开水幕,右爪从阮渡的左后胸穿入,从左前胸穿出,爪子里握住的是一颗猫眼大小的冰蓝色珠子。
阮渡一只手攥住爪子,不让那妖将手抽出,深深咳嗽两声,口唇有鲜血流出,朝阮秋鸿叹道,“你愿意看着,就看着吧。”
说罢,拉过阮秋鸿的手掌,夺过那妖爪子里的御水珠,阮秋鸿只觉得手中一片清澄冰凉,御水珠就不见了,尚不解缘由,阮渡再次拉过她的手,然而这次,是从他的胸口穿过,沿着那妖爪子穿过的位置穿出,直捅到位于他背后的那妖的体内,被阮渡控制着找到了那妖的心脏,手掌收拢紧握,那妖的心脏连同本体一起炸崩。
粘稠腥臭的红褐色液体喷得到处都是,阮秋鸿呆了一会儿,终于感到自己可以控制自己的胳膊和手掌了。
可她却不敢动。
“阮……阮渡,我不知道御水珠去哪里了,也不敢从你胸口抽出胳膊,你说,怎么样才能帮你疗伤,是不是我要慢慢把手抽出来,还是直接砍断了,你,你说话啊,你不说,我不敢动啊汪呜呜……”
“噗,哈哈……笨狐狸,御水珠救得了我一次,哪里还能救得了我第二次,我已经让它融到你身体里,从今以后,它就是你的东西了……咳咳,你别哭啊,我不要你断胳膊,你汪呜汪呜得哭,我就总想叫你阮汪呜了,你不是不喜欢么……”阮渡只想安慰她,却不想让血流得更多了,两眼发黑,他知自己失血过多,撑不了多久,“我虽然撤了结界,却在屋门设了禁制,外面的官兵暂时察觉不到院子里的异样,但是维持不了多久……所以,剩下的事便拜托你了,秋鸿……”
阮渡将阮秋鸿轻轻推开,悄悄在她背后贴了张飞行符,“御水珠的事不要告诉任何人,去妖族,好好生活,顺便……忘了我这个早就没有心的人……”
他用最后的力气将阮秋鸿抛向天空,飞行符发动,带着阮秋鸿飞去好远,他却倒在地上,再也站不起来。
渐渐地,屋院里燃起大火,将屋门上的禁制烧坏,门外的三人才发觉屋内出了事,撞开上锁的屋门,迎接他们的只有滔天的火光……
“他们那些人只知大火来得蹊跷,但是我飞在天上却看得明白,那是个陈年的阵法,”阮秋鸿抽搭着鼻子道,“似乎从阮渡住在那里时就已经画成,他早就预料到了当日,随时准备一把火将自己烧了,我是个意外,是他的意外,亦是我自己的意外。”
我本想善解人意的递张手绢给阮秋鸿擦眼泪,但是山中物资匮乏,实在没有那么奢侈的玩意儿,我这身旧衣从我成妖后一直穿到现在,往后的日子也很可能不会更换,实在不忍心撕下来给她,我把视线转到姜玄恒身上,希望他不仅善解人意,还有善解人意用的装备。
可惜他正搓手取暖,双手合十,呵出暖白的烟霭,直到烟霭缥缈消散在空气里,他才觉出我在盯着他,偏着头看向我,“恩?阿离,怎么了?”
怎么了?你不觉得美人垂泪很值得怜惜么!哎,木头。
我又不能明着提醒,只能讪讪一笑,“没什么。”扭头对着阮秋鸿问道,“我晓得你放不下……但杀人的是妖,纵容的是封国国君,和我们山神没关系吧?”
阮秋鸿摇摇头,“国君也好,那些官兵也好,他不想我去报仇,我都可以饶过他们。”
“他不让我说出御水珠的事,至今六十多年的日子,除了姜玄恒和你外,我没有对任何人说过;他让我去妖族好好生活,我便去了,直到近些年人族与妖族的关系缓和,才回来;只有……他说让我忘记他……他没有心,难道我还没有么!怎么可能,怎么可以忘掉!”
我伸手拍拍我空落落的前胸廓,真是不好意思,任谁来掏,都不可能从我这里掏出一颗心脏,但我听完阮秋鸿的故事仍然很感动,由此推断,是否冷情和有没有心并没有关系。
阮渡并不是个冷情的人,只是人之将死,希望阮秋鸿能忘掉有他的过去,过自己的生活,我能感同身受,如果我还有亲朋在世的话,也会这么期盼,可惜,我根本不记得任何人,更无法操心他们还过得好不好的问题。
所以到目前为止,我仍不得关窍,就在这时,泉水处传出‘哗啦’的响声,我望去,就见一男子从水中站起,黑衣因水附在结实的身体上,披散的黑发粘在一起,男子扬起左手,手指插进发里,将头发捋向背后,正巧露出左侧鬓边没有完全化形留下的黑色鹰羽,眉飞入鬓,鹰目犀利,更称出皮肤的苍白。
我回声道,“伍伢大哥,你酒醒了。”
伍伢‘恩’了一声,便道,“阮渡的事我是不知道,不过算算时间对得上,这只狐狸精之所以和山神大人有所纠缠,大概是因为,她是山神大人在人间所历劫难之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