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步多的四季同人界是一样的。初春,客栈院子角儿那个枯了半季的三角梅终于发了新芽。几个月前,这间客栈的老板娘走马上任,新做了这半步多通行司的司判。
“九娘!九娘!那作恶多端淫秽人界的红狐狸捉住啦!这下您可得给我们这一帮弟兄加赏钱!”
“喊什么,费了半来个月功夫才逮着,还有脸叫嚷着要赏钱!不赏鞭子就不错了!”柜台前,阿九正打着算盘,同账房先生核对本月客栈的盈亏支出,她眼也未抬,颔首歪底着,拨算盘的手不见停,松散的坠马髻从耳后滑到胸前遮住了半张脸,未见珠环只一根碧玉竹簪子箍着,月白的布衫裙子干净利落。
“这月又亏了三十两,照这样下去迟早要关门!”她一摔算盘,很有些泄气。
“九娘!这赏钱…”
她正愁没出撒气,抬眼看了看仍不死心巴望着赏钱的伙计,没好颜色的道:“再让本姑娘听到赏钱两个字,小心撕了你的嘴!还杵在这儿干什么,那狐狸呢!?”
那伙计见阿九这等颜色,咽下嘴边的话:“在,在外头马背上绑着呢!”
“直接带去后堂,开审!”“是九娘!”几个人悻悻地退出去。
“崔师爷,您老别一天只顾喝茶算账,虽说您只管账房的事,但这客栈的伙计多是晚辈,生意还劳您老多看照些呀。”阿九收起账本,颇有些语重心长。
崔师爷拱了拱手,“是是,老朽听九娘的。”“费心了,您下去忙吧。”“老朽告退。”
阿九走至柜台后,在后角屋的格子上取了把木梳子,将垂松的发重新梳,将发侧的竹簪取下,咬在齿间,双手将松垮的发髻重新绾成垂云,对着角屋外墙壁上挂着的铜镜,比了比复才将玉簪再斜插进发鬓,一张倒置桃心似的脸清秀雅致倒影在泛黄的铜镜里,竟也显出两份灵动,一剪秋水样的明眸隔着镜里的斑驳熠熠生辉,她挽下扁起的袖口,显出蚕丝鱼鳞花纹的绣边,稍作拾掇后,方踩着轻巧的步子往前堂走。
“升堂!威——唔——”
“呵呵~还来真的,到是有模有样的公堂!”
“大胆红狐!竟敢口出狂言侮蔑公堂!”一个红脸怒眉的官差举起丈棍便要打将过去。
“放下!本姑娘还未发话谁准许你用私刑!”
官差闻声忙停手,抱拳:“九娘!卑职不敢!”
“下去吧!”说罢,只见阿九泰然自若的穿过公堂,越过堂中被困成粽子一样的东西,再潇洒的甩甩裙摆,坐上公堂椅,拍下惊堂木。
“威——唔——”
“哟~我还以为九娘是个半老婆子,不想竟是位清丽俏佳人!”被困成粽子的一团红狐狸肉,眯着一双细长的眼,佻着嘴含笑道。阿九也眯起眼睛笑:“怎么样,本姑娘还合你的眼?”
“合的很,早知道这半步多大名鼎鼎的九娘,生的如此沈鱼落雁,我又何苦费尽心思往人界跑呐!”
“这么说来倒是本姑娘的不是了,没能让你早些看上我,反倒让你祸害人界的良家姑娘去了!?你倒是精力旺盛,短短半月就有尽三十家告上状来!”
“唉,多谢夸奖!这话可不是我说的。即如此九姑娘是不是先给我松绑。这么趴在地上,真可惜了我这一身好皮毛!”那红狐狸眼珠子滴溜一转,蛮是无辜的道。阿九也是眼珠一转,手指在空中轻轻一划,念了个决,“松绑。”
手停声落,捆在狐狸身上的几圈绳索自动散开,卷成圈飞回阿九手中。
“多谢!”只见那红狐狸从地上站起来,摇身一变,出现一位身高八尺,极俊俏的公子。他一袭红衣暗镶虎纹,削尖的下巴,桃心似的嘴唇高挺的鼻,细长的眉眼,一头银发未箍未束,似女儿家清俊秀丽,却又有男儿家的风流潇洒。他从袖筒中抽出一柄折扇,握在手心。
“呵,狐狸,果然好一副皮囊,也难怪如此多女儿家上你的勾。”
“九姑娘夸赞!”,他报拳一礼,“别再狐狸狐狸的,在下有名有姓,青丘百里风。”
阿九微微一笑后,面色顿黑,一拍惊堂木:“大胆百里风,半月前从本姑娘这里盗取通关令牌,私自潜入人界,祸害数十名良家女子,你可知罪!”
“九姑娘此言差矣,我可是签了通关文书,上面可是盖有九姑娘手印的,这令牌拿的可是合法合理,至于祸害良家女子,还望九姑娘查明真相,勿要妄断呐!”
“通关文书?本姑娘何时同你盖过什么手印?”阿九道,心中不断回想半月前的事情。彼时,坐在一旁陪审的账房先生监师爷,走到阿九耳旁,小声耳语道:“那手印确实是姑娘你盖的,姑娘可是忘了,半月前的中秋,镇上办的化妆舞会,九娘你化成未渊主上的模样,大闹了一品阁,喝的烂醉,出尽洋相,可是毁了主上的颜…”阿九瞪了瞪师爷,示意注意措词。
师爷陪笑,继续道:“九娘喝的神志不大清醒,当场扯了位公子就要拜巴子结兄弟,嘴里喊着‘这位小兄弟,生的同本君很像嘛,来来来,咱们结拜,以后你想要进出这三界大门,全屏我这一张文书手印,今天本君高兴,送你了……”师爷声情并茂的复述,只让阿九听的心里犯虚,“这通关文书真是我亲手给他的?”
师爷点点头,“当日一品阁聚集了半个镇子上的住户,再加上迎来送往的旅人,估计没有谁错过那场好戏吧。”
“这事你们怎么不早说!”师爷喊冤:“我们那敢呐,九娘吩咐不许再提一品阁的事,小的们哪敢再讲,当时也未曾料到通关文书是送到这么个淫棍手上啊,况且九娘您的脾气……”“好了好了,你下去吧,我知道了。”
师爷如释重负,坐回侧案。
阿九抬眼瞟了瞟堂下站着的百里风,正好对上他细长皎洁的狐狸眼,心里开始犯嘀咕。她好生回忆一番,确实记得当日一品阁有位白衣公子。可她记的她看见得该是未渊呀,她戏弄的也该是未渊呀,怎么酒醒了,都说是这只狐狸。她上下仔细打量百里风,这狐狸的人形身型确实生的有几分像他。这下可闯了祸。酒能勿事,果不其然。
“怎么样,九姑娘我没有说错吧,整个半步多可都能替我作证。”百里风嘴角微微含笑,摊开折扇,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得意模样。阿九稳稳心神,一拍惊堂木:“即便是这通关文书你取得合法,但这引诱祸害人族娘家妇女,单着一条罪,便是违反了文书上‘勿淫’这一项大罪,足矣将你关个几百年!”
“九娘,九娘,冤枉啊!百里公子是被冤枉的!”堂外忽而传来一阵喧闹声。“何人在外含冤!?”牙差厉声喝到。
“九娘,让我们进去吧,百里公子是被冤枉的……”只听得一声呼喊。
阿九看了眼百里风,一肚子坏水的狐狸,还有人替他含冤,这倒是奇了。“带上来吧!”她倒要看看,什么人这么不长眼。
只见,从人群中挤进来三四个女子,提着裙子一路小跑上公堂,皆是一副梨花带雨的娇俏模样。
“小翠,红儿、晓兰,你们怎么来了!”百里风满是诧异道。三个女孩面带娇羞,含情脉脉:“公子,竟然还记得奴家的名字。”说完又是娇羞的颔首一笑。‘啪~啪~’,阿九手握惊堂木,“这是公堂,不是花街柳巷。”
“是,民女不敢!”三个女孩齐齐跪下。
“堂下何人,为何含冤?”阿九端起派头。
“民女小翠,苏州钱塘人士,知道百里公子因我们这些姐妹的缘故,被父兄以诱拐良家子的罪名告上公堂,故而携带几位姐妹来替公子作证,还望九娘明察,百里公子是冤枉的,我们,我们一干姐妹都是自愿跟百里公子走的,并不是什么诱拐,况且……况且百里公子待我们都是极温柔极好的……”小翠说着粉嫩嫩的脸颊泛起酡红。
“咳咳~”听得阿九生鸡皮疙瘩。
百里风一双狐狸眼又眯笑起来,“九姑娘你也听清楚了,人证物证俱在,还要关我个几百年么?”“九娘明查,百里公子却是被冤枉的……”“是啊,是啊……”几个姑娘纷纷随着小翠磕头。
阿九瞟一眼师爷,师爷睁了睁眼,一脸无辜像,默默低下头去,这个死老头关键时刻给我装傻,阿九只恨的牙痒痒。“不知九娘要如何判决?”百里风偏偏不给台阶,紧跟着问。阿九忍住把惊堂木甩在他脸上的冲动,压低声音:“放……放人!百里风无罪释放。”
“谢九娘!”小翠问声率先磕了一个响头。
百里风手握折扇抱拳一礼,促狭的看了阿九一眼,颇有幸灾乐祸的意味,“多谢!”死狐狸,阿九默默咒骂一声,“退堂!”
“小翠,红儿、晓兰,走,爷带你们去一品阁下馆子!”
身后只听得百里风肆意的笑,围着一众莺莺燕燕往堂外走。
出不了半日,这出乌龙戏便要传尽半步多的大街小巷,她的脸面啊,威严啊,阿九想到这里,不免又愤愤回头。不想正正对上这只狡猾狐狸的一双魅眼,正含笑肆虐的看着她。阿九冷哼一声,转身走了。
百里风促狭一笑,转头,揽上小翠的腰,勾上红儿的肩,“走,小翠,红儿、晓兰想吃什么,跟爷讲!哈哈……今儿爷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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