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翕吃了两个青乳糕,四块桂花糖,一碗银耳羹,四只鸳鸯饺,两块回香饼。
惊了所有熟知静翕食量的人,毕竟她之前还吃了不少东西。
谢云霂听了青泠的话赶过来的时候,静翕已经卧倒在榻上,挺着鼓鼓的肚皮,睡过去了。
谢云霂的眉毛皱起,怎样会积食,对身体不好,这丫头,随后又懊恼自己不该不跟她说一声就答应了白愫的邀约。他本来觉得众目睽睽,比独处,好得多。
静翕睡得并不安稳,可能因为吃了太多,可能因为最近事情太多,一入睡便做了噩梦。
梦里她战战兢兢,瞧见一个人死在面前,瞧不清面庞,却满心伤感,救不得,无能为力,小手攥得紧紧的,随后只听得一声喊,“苏静翕。”她就被侍卫团团围住,一撇头,苏慧、青杏、月禾,青泠,都被捉住了,明晃晃的刀在眼前晃啊晃,第一刀直直披向瘦弱的青杏。静翕不断挣扎,也挣不脱侍卫的束缚,眼睁睁看着那刀逼近青杏细细的颈子,“不要。”她大喊,泪如雨下,她真是没本事,护不住身边人,只能哭只能干着急。
静翕蜷缩着,手紧紧攥着被子,满面泪痕,嘴中喃喃,“不要。”
“静翕,静翕。”谢云霂急得发了疯,“醒一醒,静翕,看看我,我在,什么事都没有。”
静翕在刀完全落下去之前,吓得惊醒过来,睁开眼,模模糊糊中,感觉自己被一个人抱在怀中,他们两个人,都在微微发抖。
鼻翼是熟悉的竹香,“公子。”她哑声道。
“你醒了。”谢云霂终于不抱那么紧,替她拭了泪,“梦到什么了,不要害怕,我在呢。”
静翕璨如星子的眸子,紧紧盯着他,泪水为眸子渡了银光,她的手抓上他的袖,“公子,她们,会不会因为我受伤?会不会?”
摸摸静翕的头,这丫头满心满意替人着想,可曾替自己想过?他温声温语,“不会的,不会的,你们都会好好的。”像哄一个心爱玩具被弄坏了的小孩子。
静翕似惊魂未定,眸子里水光流动,“真的?”语气带了丝急切,似乎只有他一再确认,她才可以安心。
“真的。”谢云霂摸着她的头,“以后都是美好的事,不会再发生任何伤害了,静翕。”
紧紧攥着谢云霂袖子的手,似安定般落下,静翕染着泪珠的睫毛合上,人好似失力般,倒了下去。
“静翕,静翕。”谢云霂无论怎般唤,都得不到回复了。
……
青色的帐幔重重,夜已深,灯却渐燃,晕开一片片光晕,在他眼底投下阴影。
“怎么样?”谢云霂疾步上前。
从帐幔中穿出来的羽笙轻声道,“着了凉,本不是什么大病,苏姑娘身子弱,才一直烧着不退。我开个方子,一会儿烧热了给她擦擦身子,然后再去抓些药熬了,待她醒来喝了,将养几天就无碍了。”
不用谢云霂示意,青洄已经拿了药方去张罗药材了。
“一会儿要给静翕擦身,公子还是回避一下吧。”青杏多么玲珑的心思,虽然静翕没说什么,昨日她突然吃了那么多东西,额上直发汗,定是之后回屋着了凉。青杏觉得静翕异常的举动定是因为谢云霂,因为她瞧着谢云霂的神情似乎也不大对劲。她知他是王爷,但静翕是她主,她全然不在乎这个王爷的头衔,态度凉冷得紧。
谢云霂自知不能留下,也明白青杏缘何生气,淡然一笑,“有劳了。”转身出了屋子,在外间歇下,坚持不走远。
青泠悄无声息地进了内屋,青杏正在替静翕擦身子,胸口的伤口还没全好,结着狰狞的痂,她用的药俱是上乘,大夫说不会留下痕迹的,可如今看着,还是可怕。
青泠无声帮忙,她的手素来只拿兵器,拿起帕子来,虽然有点蹩脚,但毕竟是女子,很快就熟悉起来,小心翼翼,很是轻柔。青杏这段时间观察下来,觉得青泠是个可靠的人,也没因为谢云霂而迁怒她,两个人很默契地无声地替静翕擦着身子。
静翕病重,却好似松口气般,不时喃喃,“大家都会好好的。”
青杏凑过去听,不由得眸中浸出了泪,垂着头掩饰过去,赶紧出门又换了一盆热气腾腾的药汤。
第二天一早,静翕才恢复清醒,睁开眼,瞧见青杏歪在椅子边,便没作声,只觉浑身无力,头脑也不甚舒服,嗓子里也是一阵灼烧。
“真可恶。”静翕在心里想着,又要镇日喝药了。
“姑娘醒了?”青泠飘似的落地无声。
“嗯。”静翕的声音带着丝沙哑。
“我给姑娘拿些吃的。”青泠从门轻手轻脚的走了。
青泠虽然站在静翕一方,却也没把谢云霂的事透露给苏慧,所以苏慧这边的人也并未有对谢云霂的不满,当初谢云霂来找静翕,是苏慧许了的,如今呆着不走,大家也没在意。苏慧这时却在替静翕回帖子,给柳家小姐又写了封信,言说姑娘突感风寒,卧床不起,今晚的宴,自然也得取消了。
静翕喝着熬了许久糯糯的素叶粥,就着蟹黄豆腐和醋菌羹,也不至于因病而失了食欲。
吃了一小碗,静翕抿抿嘴不吃了,青杏也醒了,她嘱咐青杏去榻上好好补个眠,这边她不能乱动,也不会出事。
未过多大功夫,谢云霂就来了,端着一碗暗沉的汤药,和一碟沁着暖色的梅花糖。
静翕扭过头去,“我不想喝。”
苏家的本事并不小,这栋楼,就是苏家的生意,小厨房的菜色样式,比映月楼还要好上几分,两栋楼在尽头处连在一起,只可以从二楼来往,折过去的那栋楼清雅素净,这边,对着一角街市,满目灯火。
谢云霂知道拿吃的哄也是没法哄好的,这是苏家的地盘,为了静翕,可以折腾出一万种美食的做法,他无胜算。
他走到榻前,取了小凳坐下,刚要发挥本事,好好劝慰一番,却见静翕忽地回转过头,端了那碗药,一闭眼,一仰头,好像慷慨赴死的神情,咕嘟咕嘟就都喝了,喝完吐吐舌头,被苦得直皱眉,拈起两块糖,往嘴里塞,直塞得腮帮子鼓鼓的。
倒叫他措手不及,温声道,“小心点别呛到。”
静翕嘴里苦味酸味甜味正在打架,脑子越发混沌了些,往日清灵的眸子此刻有些迷糊,朦胧而神秘。
谢云霂本来想跟她说说白愫的身份的,但是此刻静翕的身体不容许她多思,所以并未开口。
静翕说不喝药并不是耍脾气,闹小性,昨日所打趣谢云霂的话,也不过玩笑而已,有些吃味倒是真的,所以没管住嘴,多吃了些东西。
她说不喝药,是因为神智又有些迷糊了,还以为有人要来害她,不过转瞬又清醒了,趁着清醒,赶紧把药喝了。
谢云霂扶静翕躺下,以手轻轻理着静翕的长发,“再睡会儿罢,好生歇歇。”
静翕闻言半阖了眸子,浑身一抖,探出手去,凭直觉抓住谢云霂的袖子,也抓住自己一瞬间的清明神智,“毒……是毒……”
谢云霂闻言,一直凉到了心底,“什么毒?你发烧是因为中了毒?”
没有回应,静翕再度陷入沉睡,浑浑噩噩之中,好像听见有人在叫她,却又听不清,蹙了眉毛,大喊,却喊不出声音。
“这毒不烈,表象与寒症相似,不会伤及人性命,就是伤身,高烧久了也容易有些遗症。”胡子一大把的老先生诊了许久的脉,才确定般地道,“解药需要一两天配好。”
“有劳先生。”苏慧躬身。
“请老先生留我在身边帮忙,我误诊了病症,险些出了大错。”羽笙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不必行此大礼,”老先生起身,“你年纪尚轻,这种毒也不是中原所产,不知也在情理之中。但你想了解些治法,只管来就是。”
“多谢老先生。”羽笙自拿了静翕上次认认真真写的详解之后,对医术更是十分用心,满眼恭敬之色。
有人对静翕下毒,这她不能受着,苏慧叫青杏去通知暗卫,调查来龙去脉。
青泠跨一步出来,“在村子里,姑娘说闻到了离魂散的味道,是西域的毒药。”顿了顿,瞥了谢云霂一眼,“是姑娘救的那个白愫用的药。”
“这不是离魂散。”老先生声音带着沧桑感,“但这毒确与离魂散,是一处产的。”
谢云霂霍地开口,“我认识白愫。”没理会各种各样的敢打量不敢打量的目光,他眼光始终不错地落在青纱帐幔上,哪怕并不能瞧见静翕,“若是她下毒,我必会取来解药。至于她的身份,日后我会如实告诉静翕的。”
……
红纱凌乱,紫纱翩跹,整间屋子都是琉国风格,金色的铃铛缀在纱幔之间,地上摆着柔软的织金毯子,金丝帐幔明灿灿地晃了人眼。
榻上的人,暖黄长裙委地,面上红妆更添几分娇柔之色,只那双眸子,狠厉而狂妄。
她完全没想到,那个乳臭未干的丫头,竟然如此被谢云霂看重,早知道,早知道她就……
染得嫩红的指甲扣紧榻上的被子,她以为,这么多年磨砺,就算他不同意留她在侧,靠交易也可以向自己的目的迈进。可她想不到的是,谢云霂完全是一个操棋人,掌控的气度,惊天动地,她无论怎样挣扎,到头来,还是一颗棋子,没有资格,跟他对弈。她不仅没讨得好,还差点折了自己。
但她并非全无筹码,至少目前来讲,她是整个琉国使团最尊贵的人,掌握着大卫国众多密辛,也可以牵动琉国的动向,她并不是当年那个任人宰割的小女孩了。
事情没到结局之前,都有变数。她不信命,信自己。
……
谢云霂对过往的事,记忆并不算特别深,可能跟有些记忆太晦涩了也有关系。他可以轻易地描摹出当年那个执拗要喂他药、哪怕他大发脾气也非得给他治腿的小医女的模样,但是对于那个在混乱中战战兢兢的女孩,却实在是有些模糊了。但他记得,那女孩即使怕得浑身发抖,也还很坚定,很自信,仰起脸,以清亮的声音告诉他,她没受伤,谢谢他来救她。那时,他是有些欣赏这种态度的,只是不想,数年之后,那女孩由曾经的清亮通透,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他低头,以指腹摩挲着静翕的面,想要把每一瞬间,都深深刻入骨子里。因为经历过太多的变化,这种不变的清澈无杂,坚毅执着,才越发显得可贵,越发想人拼命去守护。
被面上的温热弄得有些痒,静翕挣扎着,才从梦魇的魔爪中逃脱出来,一边睁开墨玉似的杏眸,一边伸出小手去抓那惹她痒的罪恶源头。
小手忽地拉住大手,好似觉得那手可恶,还捏了捏,一睁眼,便瞧清了自己拿的是什么,霍地又松开了手,面上有些烫,旋即又很放松,反正她时不时烧着,即使红了脸,也可以推说是发烧所致。
被柔软的小手攥住,捏了捏,谢云霂只觉心下一动,看着静翕病中越发白皙透红的面颊,更加觉得心底有泉暗涌。
两个人,你望着我,我望着你,谁都忘了说话。
“你怎会在这儿?”静翕觉得他应该有很多事忙。
“我不该在这儿么?”谢云霂目光落在她面上,不肯偏错半分,“你可有精神了?想吃些什么?”
静翕想了想,“我想吃鱼,炸小鱼就好。”
你在病中,吃油大的东西不好。谢云霂念头只一转,没提半个字,“好,你等等。”
静翕抬头瞧着帐幔上的字,她被狐狸眼关着的时候,那房间别的没什么,独那帐幔很得她喜欢,银丝绣的行书字,简单干脆,又很美好,所以回来也着人照样做了,“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这句,是她要求加上去的。
“采采芣苢,薄言采之。
采采芣苢,薄言有之。
采采芣苢,薄言掇之。
采采芣苢,薄言捋之。
采采芣苢,薄言袺之。
采采芣苢,薄言襭之。”
嗯,重复的字句,以不同风格的笔体写出来,真的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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