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潇收到了两封请帖,一封是来自薛家,一封是来自竹焕之。
薛三说日后与诸位姊妹见面,任谁听都知是客套话,按理说,他们顶多是点头之交,绝不会往来过多。但是他们就是请了,还点名请白沐,理由是放灯祈福。怎么看怎么别扭,
竹焕之的那封,就更奇特。且不说竹焕之跟他之间用不用得着没事找事写个请帖,居然还特意拿梅花暗纹染点点碎金的信笺,以单家的名义送来,到底有什么名堂。饮茶,简洁明快,持贴者进,特别要求,一头污水。
问题是,白沐不在,两家人请白沐。指不定,一会儿他会收到谢云霂那家伙的信笺,说想请白沐游湖。
白沐没消息,谢云霂没消息,突然之间就全乱套了。
薛家请白沐,不是想哪出是哪出的胡来,而是有缘由的。很简单,联姻。白家,绝对算得上是高枝中的高枝,换做往常,是绝对不会肖想的。然,自白潇入江南,他们就打探过白潇的底细,白沐非是他亲妹妹,是以必是远亲的。就薛三的观察,白潇对白沐还是疼爱有加的,是以,如果可以拉拢住白沐,薛家就算是哪党都有人,不怕风吹雨打了。然,薛三是个聪明人,他觉得,那个白沐,不简单,不是谁都可以控制的,所以,想娶她,要下百倍千倍的心思。放灯,是第一步。
至于单家,那一手若苍松俊柏的字,必是竹焕之的。日子定在当晚,很急切,有时间写这么精致的帖子,却要大早上送来邀晚上饮茶,也是怪事一桩。左右他也找不到眉目,兴许竹焕之还能给他点建议,怎么找到那个刚入府没多久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的小丫头。
他猜得不错,竹焕之就是要同他说说这个小丫头的。
然,在赴宴之前,有人回来了,大步流星,满身烟尘滚滚,好似在狂风中的大漠硝烟里走了一遭。
青泠。
白潇看见青泠,像看见神佛降世一般高兴,也不管什么礼节,也不顾青漪一身狼狈,一连串问题,像剑一样,嗖嗖嗖发射,“这么久你去哪儿了?白沐呢?怎的你一个人回来了?发生了什么事?”
青泠还没来得及喝口水,就被里三层外三层包住,嗓音有些沙哑低沉,“白姑娘丢了。”最重要的最先说,没有废话,“那夜遇袭,我与青泠同对方厮斗,白姑娘跑了,”众人长吁一口气,放下心来,听到下一句,心又要跳出来了,“但是有一人掷了好几支飞镖,应该有的会射中白姑娘。”她没拦住,只因有人跳出去对付白沐的时候,她想去救,被人击中了手臂。
“那白沐最后怎么样了你知不知道?”听闻白沐是谢云霂心头好之后,一直心惊肉跳的,虽然他现在也不明白,谢云霂怎么就看上了一个还未及笄的黄毛丫头,虽然白沐的确是很有灵气的姑娘。
“那群人不是想杀我们,应该是想绑我们走,”青泠按着自己的思路,想把事情经过讲明白,摇了摇头,“应该说是想带白姑娘走。那日,我们换了衣服,对方是把我错认成了白姑娘,才对我出手的。可能发觉我有武功,才去追白姑娘的。白姑娘大概看出了这一点,”所以才兵行险招的,“她没挣扎,被一个人捉住后,突然刺中他的胸口,才逃走的。因为他们有人受伤,所以我逃出重围。青漪不知怎的被他们捉住,我担心姑娘,所以去寻姑娘了,但是姑娘不见了。”她没提后来又遇上有人混缠,她跟人打了半天。
“不见了?”白潇瞠目,“你有去德华街么?”
“有,附近的街,我都去了,按姑娘的脚力,能去的地方,我都去了。”青泠在外面转了这么久,就是想找线索,却一无所获。
“我在德华街口的老树上,发现了我给她的匕首。”贴身一个黑布绣金色方形纹样的包,打开,匕首光寒,被血色镀了一层暗影。
“我去过那个路口,树上什么都没有啊。”青泠一句话,令人细思恐极。
“也对,姑娘那样的身子骨,身中飞镖,跑出去那么远,不会有力气把匕首掷那么高,还插在树上。”青沅道出关键点。
是假的信息,不是白沐留下的线索。那么是谁呢?白沐的匕首离开了她,那刀上的血,莫非是……
“白将军,堤岸,发现一具女尸。”雪上加霜。
已经泡的浮肿,瞧不出样貌了,但是身形,衣着,都似一个人。
没人说话,都看出来了。
许久,白潇开口,“你是说他们并不想害你们?”
青泠凝着那具尸体,那夜她见人朝姑娘射飞镖,应该拼死去截住的,她以为自己死了,几人对姑娘下手就会轻而易举,所以一直在纠缠几人,不想……竟然还是遭了不测。她忽然跪在地面,伸手翻了女尸,背后有三处伤口,该是飞镖所致。
“若是如此,就说明有两路人都在找白姑娘。”青沅一点就通,想明白了个中玄机。
两路人,一路捉,一路杀。
泡成如此的尸体,不能久放,白潇立刻寻了上好的棺木,收拾之后,入土为安。白府没有举丧,一切待谢云霂归来再做决定,或许,也是因为那么一点点的侥幸心理,和那满满的抗拒和懊恼之情。
他犹记得白沐一袭银白与水青,缓缓从帘中走来,仙气逼人,空灵绝美。如今,不在了。
一府之人在哀叹的正主儿,却在这儿闲散喝茶。
“下盘棋?”谢云霂摆好了不知从哪儿变出来的棋盘,挑眉问静翕。
“不会。”干脆利落。
“你书画琴加女红皆出色,怎的不会下棋?”没道理琴棋书画,单单漏了棋。
“公子谬赞。”又来了,“我只有书算得上好,其余真的不出色。”她丝毫不避讳,“画,不知公子何以下此夸奖,我的画,没自己的影子。琴,只会那么一个曲子,练得很熟,什么时候有人要我弹,都是那么一曲,熟能生巧而已,别的,不通。女红,是幼时学的,许久不练了,只不过针法花哨些,若是寻常绣活,我比不过子绫。”她学刺绣是因为同娘亲约定了,随哥哥出去射箭溜达一阵子,就要回来绣一阵子,不得已掌握的技能。她喜欢那种可以保护自己的本事,比如医,比如射箭,琴棋书画这些陶冶情操的本领,精一样即可,其余的欣赏就好。
“明日薛家放灯,邀了白潇和你,他必不会去,不如你去探探风声。”收了棋,并不扫兴。
“好。”她也想明白,薛家想弃了公主,是想转投谁呢?
水灾的磨难尚未过去,江南却恢复了一片灯火色,城中繁华处,锦衣珠翠萦绕,丝竹起,车马动,一夜不绝。
眼前彩云飘,酒气缭,华灯摇,好似瑶池九霄,丝绦扰扰。
白潇姗姗来迟,竹焕之灌了三杯酒,倚窗而观,正瞧见白潇一袭银灰锦袍,拨开黏腻脂粉色,足下处处开梅花。
“不知竹兄,竟喜欢这地方。”白潇踏进来第一步,就想到,竹焕之,可能真的有话要告诉他,以此为掩蔽,嘴上,却少不了调侃。
竹焕之没闲话,几句话,说明白沐的事情。
竟是如此,白潇眸子睁圆,眉宇间拨开一抹森寒,又添一抹悔恨。
白沐,是在从竹家出来之后,才遭遇不测的,而他派了满街护卫搜寻,仍浑然不知。
竹焕之也愕然,他不相信白沐已经去了。
“你救她的时候,可有看见刀鞘?”这个问题,困扰着白潇。
“没有。”他只瞧见一团血球。
果然,有人动了手脚。
秋日晴好的时候,比春日还要明媚动人,碧空如玉,几抹烟云如絮,秋光流灿,不刺眼,只暖人。
这日,公主灵柩归帝都,来日到了就入皇陵。
装伤心装难过几日的姑娘终于脱出牢笼,虽不敢喜形于色,却也是眸里闪光。薛二夫人,带着薛三薛七,带着四娘,九娘,十娘和非要跟来的小十三,以及一些别家的姊妹兄弟,跑到河边,先是念一遍经,道一遍好,然后燃了洒银的河灯,把檀香放进去,给薛大夫人,也就是亡故的公主祈福。
轻舟至,远远停下,一个小姑娘提着篮子下船,一袭水色,头上绾着双螺髻,步子慢慢吞吞,缓缓加入到众人之间。
“白姑娘来了。”薛三最早发现这个悄悄过来的姑娘。白潇信上写,自己病了,只得以妹妹代他前来,女子出门多有不便,请他照看。
“薛公子,白沐来晚了,只因哥哥病了,绊住了脚,还请见谅。”静翕的妆化得与往日不同,显得稚嫩。
薛三也觉得这姑娘与初见不同,但是就是说不出所以然来,“无妨,姑娘肯来,就好。”
“这是我亲手做的点心,用以祭拜公主。”薛家做事做得到位,公主葬入皇陵,却也给公主修了长亭。
“姑娘有心了。”不知怎的,薛三觉得当日是错看了,如今怎么瞧,这姑娘,也是一个不通世事的小丫头。
“亭外站着的可是薛老爷?”直奔目标。
“正是伯父。”薛三知道薛老爷的深情,不过是摆摆样子。
小女儿的憧憬浮于面上,“薛老爷待公主,当真情深。”偏偏胡说。
“是,自公主婶婶过世,伯父很是伤心,人也憔悴了许多。”说假话不用打草稿。
憔悴得身姿挺拔?“怎得不见薛姐姐?”
“她伤心太过,病重不起。”他笃定,这姑娘并不如他想象那般聪明,应该方便他行事。
“家兄年幼曾与当今圣上一起读书,那时公主回宫,曾见过一面,公主赐了他一个亲笔扇面。”一字一句,不似静翕寻常风格,慢慢吞吞,比江南女子的吴侬软语,还要温吞,“哥哥想着,想还给薛老爷,毕竟观物如观人,也算我们略尽些心思。今日哥哥身子不适,我替哥哥拿了来,不知可有机会交给薛老爷?”
心思几转,薛三竟同意了,“白姑娘稍候,我去问问伯父。”
瞧见自家哥哥抽身应酬的小姑娘落了单,薛七凑了过来,“姑娘是?”
“白沐,我是白潇将军的妹妹。”对面人生得还算倜傥,但是眉眼里没有灵气,心思都写在脸上,反倒叫静翕感不到迫人之感,虽然不喜欢和他打交道,但是比同薛三讲话放松。
“哦,白潇将军,久仰久仰。”语调拉长,原本还算儒雅的声音,显得有些赖皮。
人都没来,久仰个头……静翕睨着挤在一起咬耳朵的几个姑娘,不语。
“白姑娘,这边请。”薛三,回来了。
“三哥请了白将军的妹妹,也不知会大家一声。”这声音听多了就显得腻烦。
“白姑娘刚到,想先拜会伯父,一会儿就与诸位姊妹介绍。”着重强调了姊妹二字,不包括他,薛七。
“好说好说。”薛七摇摇手,走了。
薛大老爷,对着扇面,百般抚摸,眸里爱怜回忆与伤心齐涌,若不是静翕瞧出他的假面,倒当真为他们伉俪情深所感,如今,只觉恶心。
这时,二夫人走来,瞧见扇面,一眼认出公主的字迹,“这不是姐姐的字么?还是十年前的落款呢。”一转身,好似刚刚瞧见静翕,惊讶了一瞬,“呦,这是哪家姑娘?”
一个飞速的冷刀由大老爷眸里射出,旋即转为哀凉,静翕没错过这一瞬,却柔柔行礼,“晚辈白沐,是白潇白将军的妹妹。”
“真真是个可人儿,上次家宴,还说要给薛四许亲,也是这般好的姑娘,可不想,没多久,公主就去了。”掩面哀泣,声音凄楚。
哦?一家子会演戏的主儿。
------题外话------
邂逅相遇,恰逢其时。
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