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半夜了,莫桑璃却仍没有睡着,她抱膝坐在尹天石的床上,将毯子裹得紧紧的,看着黑暗中的墙壁,眼睛已无比酸涩了,却仍睁得大大的。
尹天石斜躺在沙发上,一直侧着头透过墙壁看着她,经历了这么多事,她怎么可能睡得着,她心里究竟在经受着怎样的煎熬,那黑暗中的背影看起来是那么的孤独凄凉。叶芳芷临终前曾嘱托他一定要好好照顾小璃,可他却仍没有保护好她……
尹天石猛地坐起身来,眼中怒火重现,咬了咬牙,站起身来便向外走去。
宫子衿一早起来,走到客厅里,发现儿子不在,心里有些奇怪,但却没多想,忙着去厨房里做早饭。
刚把早饭端上桌,就听到大门声响,尹天石开门而进。
宫子衿看了儿子一眼,随口问道:“你这么早出去干嘛了?”不等儿子回答,便招呼道,“来,早饭做好了,你先吃着,我去叫小璃也起来吃点东西。”
尹天石忙拦住母亲:“妈,让她多睡一会儿吧。”他知道莫桑璃可能根本就没睡多久,所以不愿让母亲去叫醒她。
可卧室的门却在这时打开了,莫桑璃慢慢走了出来,苍白的脸庞很是憔悴。
“小璃,你醒了,正好,我才做好早饭,赶紧过来趁热吃点儿。”宫子衿忙招呼道。
莫桑璃看着宫子衿,欲言又止。
“怎么了?小璃。”尹天石看出她似乎有话想说,问道。
莫桑璃看了尹天石一眼,又看向宫子衿,有些难以启齿:“宫阿姨,可不可以……可不可以麻烦你……去那边帮我拿些东西。”
“当然可以,你要拿些什么?哎,干脆我把你的东西都收拾了拿过来!”宫子衿走过去拉着莫桑璃到餐桌旁,“你先吃早饭,我一会儿就去帮你拿。”
尹天石看着莫桑璃,忽然说道:“其实你不用怕,王三德不在家。”
莫桑璃一愣:“真的么?”听到这个名字,心里还是有些惊怕。
“是真的,我……我看到他出门去了,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回来。”
宫子衿看着儿子,若有所思,却没多说什么。
尹天石和宫子衿一起陪着莫桑璃来到隔壁院子里,大门紧锁,莫桑璃这才想起自己根本没带钥匙。尹天石看了她一眼,走上前去一脚便踹开了大门。
莫桑璃回到自己卧室,快速地收拾着自己的衣物用品,她怕这个地方,经历了昨晚,这里仿佛变成魔鬼的洞穴,再也不是她温暖的家。
宫子衿也在帮着她收拾,尹天石不好插手,只在一旁默默地注视着莫桑璃。
终于都收拾得差不多了,莫桑璃最后拿起那部放在床头柜上的碎裂手机,宫子衿惊讶道:“这手机都摔烂了,也要收着吗?”
“妈……”尹天石忙向宫子衿微微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
宫子衿愣了一下,略一想,忽然明白,抿住嘴唇,有些后悔自己多嘴。
莫桑璃低头看着那部手机,沉默了一会儿,慢慢说道:“这手机……是我妈妈最后用过的东西,当时……她……她正在给我打电话,一边开车一边打电话,所以才会……”
“小璃,你不要乱猜,事情可能不是这样的。”尹天石有些担心地看着莫桑璃。
莫桑璃摇摇头,神色木然,眼神又有些空洞起来:“我知道……我知道就是这样的,她因为正在给我打电话,所以开车分了心,所以才会……才会……”她垂下头,紧紧握住那部手机,“如果不是因为我,她不会这么早就离开……”
“小璃,你别这样想……”宫子衿有些心疼地看着莫桑璃。
莫桑璃继续摇着头:“如果不是因为我,她不会每天这样开车来回接送,如果不是因为我,她不会这样随便找了个肮脏龌龊的男人就嫁了,如果不是因为我,她现在一定还好好活着!”大颗大颗的眼泪终于不堪重负般地掉落下来,在手机碎裂的屏幕上跌得粉碎,“是我害死了妈妈,是我害死了她,明明该死的是我,为什么是妈妈?为什么死的不是我?”她摇着头,情绪渐渐激动,身体摇摇晃晃的站立不稳。
宫子衿慌忙上前扶住她,着急地喊道:“傻孩子,你可不能这么想!”
尹天石呆呆地看着莫桑璃,感同身受般的痛楚在浑身上下漫延。原来她也如同他当年失去父亲时一样,自责愧疚,认为是自己害死了母亲,原来这么多天,她心里想的全是这些,可是她的想法更加的强烈极端。怪不得她一滴眼泪也没有,怪不得她神情木然眼神空洞,原来……原来她心里充满的,不是对母亲的默默哀悼,而是对自己无比的厌弃和深深的绝望。
宫子衿拉着莫桑璃在床边坐了下来,想让她面对着自己,可是她却始终垂着头,只有眼泪不断地滴落在手上裙褶上,浸湿了一片。
“小璃,你听我说!”宫子衿心疼又严肃地看着莫桑璃,“我也是做母亲的人,所以我最了解做妈妈的心,如果我的孩子说出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来……”她看了尹天石一眼,摇了摇头,“我一定非常伤心非常难过……”
莫桑璃抬起头来,看着宫子衿,大大的泪眼里透出了一丝迷惘。
“没有哪个母亲愿意听到孩子说出这样的话,因为她们为孩子所做的一切,在她们来说都是心甘情愿,是天经地义的。”宫子衿握住莫桑璃冰凉的手,轻轻地摩挲着,“你妈妈为你所做的,如果换做是我,我也会那样做,这就是母爱啊,绝对不是拖累,也绝对不会抱怨,更绝对绝对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会因此心存愧疚心存自责,把所有本该属于老天的过错全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尹天石感动地看着母亲,她的爱才最为伟大,明知并非亲生,却仍心甘情愿无悔无怨,而自己,却似乎总无以为报。
莫桑璃这段时间里对自己满心的厌弃和绝望,对母亲充满了愧疚与自责,此时,却因为宫子衿的一番话,仿佛得到了一丝救赎的希望,她停止了哭泣,满面泪痕地看着宫子衿,大大的眼睛里仍有泪花乱转:“真的是这样吗,宫阿姨?”
“当然!等你以后也做了母亲,你就会明白这种感觉。”宫子衿紧紧握住莫桑璃的手,“小璃,你妈妈如果听到了你说的那些话,她肯定会很伤心的,她对你的爱,你心里最明白,再也不要说出那样的话来,也绝对不能再那样想,好吗?”
莫桑璃看了宫子衿一会儿,眼泪又落了下来,垂下头:“可是……可是我还是觉得很对不起妈妈……”
“那就好好地生活,坚强地走下去,这才是你妈妈最希望看到的,只有这样,才不会辜负了她对你的爱和期望。”
莫桑璃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宫子衿,说不出话来,向她靠了过去,将头埋在她的肩头,默默地哭泣。
宫子衿轻抚着她的背脊,柔声说道:“哭吧,憋了这么多天,心里不知道有多难受,好好哭一场,把那些不好的东西全都冲走,以后心里再也不要存着了。”
尹天石看着莫桑璃因哭泣而微微颤动的肩头,心疼之外又略感安慰,母亲的一席话,似乎让她开解了许多,他虽心疼她的眼泪,却更不愿她将一切藏在心底,孤独面对。
夜深,莫桑璃坐在尹天石的床上,仍在默默地流泪,黑暗中,那些和妈妈在一起的过往,如同一幕幕电影画面在眼前闪回,那么珍贵又那么遗憾。如果一切可以重来,她一定不要再做这样让妈妈操够了心的女儿,她一定要和妈妈一起分担,那些苦,那些无奈,那些伤痛,那些艰难,都不该让妈妈一个人承担。
尹天石依然斜靠在沙发里,透过墙壁,默默地看着莫桑璃。又是一个不眠夜,再这样下去,她身体会顶不住的,他蹙了蹙眉,再心疼无奈却也帮不了她半分,他们之间,就像隔着这堵墙,他能看到她,而她却始终没注意到他的存在。
他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在客厅里来回走了走,眼睛却仍不时地透过墙壁看着她。她还在想些什么呢?心中的结还没解开么?还是昨晚受到的惊恐仍阴霾不散?或者,是在为以后将要面临的一切发愁……是啊,以后该怎么办呢?白天过去收拾东西时,她将母亲留下的存折收了起来,他看到了那存折上的数字并不宽裕,绝对无法让她衣食无忧,她还在上学,要交学费要生活,这些钱是远远不够的,以后她要如何生活下去,这是摆在眼前的最迫切的问题,而她现在所想的,应该就是这个问题吧?
他眉头紧蹙,再次看向那个沉默安静的背影,如此单纯美丽应该受到上天眷顾的女孩儿,为什么却要面对这么多的不幸,她那么想要安安静静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却被命运一步步硬逼着去面对她根本不想面对的残酷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