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三个字,现在才记起原来它们是“罗迪郁。”如果我能记住,也不会出现今天这样尴尬、扭曲、违心的局面。我果然是个灾星。
罗太太因为我直呼公公的名字似乎稍有不悦,罗曌也有些尴尬,走到我身边,将手搭在我的肩上,说:“对呀,我不是跟你说过吗,这就是我的父亲,罗迪郁先生呀。”
我将他的手拨落,直接转身上了楼,关上了卧室门。我来的时候并没有多少行李,除了证件,湛澜,和生锈的糖。
罗曌在门外急切地敲着门:“sugar,你怎么了,开门呀,你在做什么”
我并不理他,将身上的华服及首饰悉数褪下,叠好,收好,整齐地放在床头,连同湛澜。然后将我所有的证件都装进我来时的包里,穿上我来时带的短袖和牛仔裤,帆布鞋。打开了门。
罗曌从上到下看着我,惊讶万分,他抓住我的肩问我:“sugar,你这是做什么你要走吗”
我侧身看到楼下那对穿着不俗,富贵典雅的夫妇也正盯着楼上的我看。罗夫人走到罗迪郁身边不知在焦急地说着什么,我听不真切,罗迪郁表情严肃复杂。
我转头清冷地对着罗曌,他眉头紧蹙,满脸急切,我冷冷地说:“罗曌,办理结婚手续的时候,老实说,我并不知情,从一定意义上说,我是被骗婚的。所以现在我要离婚,你也没有权利阻拦,请你还我自由。”我理直气壮。
他摇着头,摁着我的肩:“为什么刚才还好好的。”
“因为我不爱你。”
“那你为什么答应我的求婚”
“答应你的时候,我没有认真。”
“你”他的怒意渐渐上来:“我不同意”
“那我们就上法庭。”
“我绝不放你走”
我深深无奈,叹了一口气,但是心中无比坚定:“还记得我们新婚之夜吗”
“新婚之夜”他满脸疑惑。
“对,那天你飞瑞士,我前男友来这里找我,在我们共度良宵之后,我发现我和你并不合适,因为我一直爱着他,一直。”
他的眼睛里惊怒万分,一个巴掌重重落在我的脸上,我站立不稳,另一个巴掌紧接着袭来,我想起了尹松涵曾在医院里替我挨的那些耳光,我就知道,迟早有一天我也会有同样的遭遇,人的报应是躲不过的。
楼下的夫妇闻声赶紧跑上楼,拉住了罗曌。
罗迪郁也也扇了罗曌一个耳光:“你干什么”
此时的我已经因支承不住罗曌的耳光而倒落在地,罗迪郁连忙来扶,我用手挡过,自己站起,冷冷看他:“罗先生,我把您当年硬塞给我的东西完好无损地放在卧室的床头柜上了,过了这么多年,它终于物归原主。”
“方小姐,你怎么会在澳洲松涵呢你怎么会和曌结婚呢”
“所以,我要离婚这些年我和尹松涵因为您,历尽了苦楚磨难,也因为您彼此隔阂怨恨不断,早就形同陌路。您毁了我一生,您欠我我的。”
罗迪郁痛苦地掩面:“怎么会这样这些年你们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以为我可以放心地不再关注国内”
“今天,我只有一个要求,让罗曌跟我离婚,还我自由,也算您还了欠我的债。”
我推开他们,背着我的包,扬长离去,身后的罗曌要追过来,被他父亲生生拦住。我一旦决定离开,就会走得很决然,很干脆,一向都是这样。
我找了一个酒店住下,等待着罗曌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终于,他出现了,身后跟着罗迪郁。
罗曌在签了字后,与我一同走出酒店门,他深深地看我,冷冷地说:“你真的好狠”
这样的话我不是第一次听到,所以并不值得我细细去理会其义,我狠狠地伤害过的又不止他一个,于是我径直离开,拦下了出租车,直奔机场。
我又辜负了一个人的真心,可是我也没有对不起他,他给我的车祸,以及他父亲赐给我的支离破碎的人生加在一起,足够还清我欠他的情债。
、回国
上了飞机,周围的一切都很安静,包括手机,关不关机没什么两样,既没有人发信息说一路顺风,也没有人发信息说回来一起喝酒去。无论在大洋的哪一岸,我都不是受欢迎的人。
时隔一年回国,短短一年,我就经历从到婚姻破裂,我的心里没有特别的伤痛,我是自私的,一向都是。想起来最痛的还是松涵恨毒了我的眼神、离去的身影。
罗曌的细心照料没有换来我的忠诚与相守,我还是被心里的执念和感情打败,即使我恨尹松涵,不再爱他,我也没办法和另一个人老老实实,安安静静地细水长流。
我自认为一向不是轻诺的人,不经意的失信也是格局和命运所迫。从今双手合十,不求再无亏欠,但求活得明白一些,但求少辜负,多信任,但求少悔多真。
我回到了y市,有一年没见爸爸妈妈了,我心里竟然有些激动。我一下飞机就看见他们,他们站在出口的最前方,最显眼的位置,让我几乎一落地就看见他们,没有空隙感受失落。
爸爸妈妈顶着半头银霜,戴着满脸笑容迎了上来,爸爸一把拉过我的行李箱向车子走去,妈妈紧紧攥着我的手,仿佛什么珍宝失而复得一般。
虽然我一身情伤,一事无成,但是感谢上苍赐给我一对最包容,最善解人意的父母。在家这个港湾,我永远是公主。
我躲在家里,谁也不见,谁也不联系。我放弃了读研的机会,于是开始找工作,可我回来的时间不妥,正好是暑假,不是招聘季,找了半天工作无果,我甚至跑到各地单位去自荐,可是人家总是用人员已经招满来拒绝我。
爸爸看到我一脸挫败和着急的样子,终于沉不住气:“女儿,回去读书吧,你走了以后,我托人帮你办了缓修,把你的研究生名额留了一年,你开学前赶紧去办理续读手续,再晚就被视为自动放弃了。”
惊讶之余,我只能感慨,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当年我青春无畏,一走了之,根本没有想过回来后的惨状,爸爸却默默帮我从放弃学业改为缓修。我本人不在,这中间的手续流程有多复杂,多困难,可以想见,但是爸爸都在我看不见的时候默默为我将所有的责任一力以扛。
看见我若有所思,爸爸继续说:“爸爸离退休还有几年,供你念书绰绰有余。”
我当然知道爸爸有这个财力,可是,可是回到b市读研不免会碰见熟人,那些如果可以,不愿再见的熟人。
可是找不着工作,我更不愿意天天被爸妈伺候,虽然他们心甘情愿,可是一般二十多岁的人谁愿意天天呆在家里,我只好答应。读书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谁让就业形势一年比一年严峻呢。
如果要回b市,就难免要遇见那些一年前我拼命逃离的故人,于是,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我鼓起勇气给橙子打了个电话,接电话的人却是叶阁:“喂,您好,肖雨澄在洗澡,我是她爱人,有什么事我可以帮您转述。”
我的心漏跳了一拍,他和她到底是结婚了,我应该高兴,应该感谢上苍,可是我在叶阁一路的“喂,请讲话”的催促声中沉默,就在他要撂电话的瞬间,我开了口:“叶阁,你还好吗”我的声音温柔似水,连我自己都吃了一惊。
电话没有挂,我却只能听见他的呼吸声,以前唧唧喳喳的大男孩如今也学会了沉默。沉默真是成熟的开始。
为了打破尴尬,我只好硬着头皮嬉皮笑脸:“告诉你们家大橙子,到火车站来接我,我一会儿把车次号发给她,让她去查查该几点去,几点订餐,你们俩要给我接风洗尘。”
叶阁终于不再沉默:“好,我俩一定去。”
在橙子从浴室出来接电话之前,我挂掉了电话,心里说不出是高兴还是失落,总之空空的。
我的心情复杂而低沉,以至于吃着过去我最爱的东西都觉得毫无滋味,味同嚼蜡。
“妈,你说为什么现在吃的东西都没有小时候的好吃”我停下筷子问她。
妈妈笑了笑,道:“那是因为呀,小时候吃什么做什么都是第一次,第一次尝到美味,当然会记一辈子,之后再吃到美味,因为已经不是最初的那个,即使东西一样,也会觉得滋味稍减,吃的次数越多,滋味就越不如前。”
我认真地聆听妈妈说的话,心悦诚服地点点头,同时又黯然神伤,我有多少第一次现在都不敢回忆了,谁能回到小时候,再去陪伴幼时的我,带我去看第一次的风景,品尝第一次的甘甜。
“你刚刚是不是刚跟叶阁通话了”
我淡淡一笑,点点头。
“觉得遗憾吗”妈妈双眼关切和心疼。
我微笑着摇摇头,当然不遗憾,因为,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结局。
“唉,”妈妈长叹了一口气,“叶阁多好的男孩呀,人好,脸好,家也好,可惜成了别人的丈夫,不过,肖雨澄也是个好女孩,对你掏心掏肺的,所以我当初才答应叶阁帮他劝肖雨澄答应求婚。”
“你帮叶阁怎么帮”我没有想到,他们俩的婚事竟然牵扯到妈妈。
妈妈依然用关心和心疼的眼神探询我脸上的表情,然后点点头,又叹了口气,道:“他们俩在一起可不容易,闹腾了好久。”
我沉默,妈妈所说的闹腾的场面我可以想见,尤其是橙子,她一定因为我的原因不愿意嫁给叶阁,以她的暴脾气,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
“那他们怎么解决的呢”我问。
妈妈说:“还好叶阁比较坚决,抱着个孩子,动员了两家的家长,亲友,一大帮子人一起劝肖雨澄答应结婚,可是那肖雨澄孩子倔的很,死活都不同意。”
“然后呢”
然后叶阁就来求我劝她,我就跟肖雨澄说,你一个人出走就是为了成全他们俩,他们早一天在一起,你就能早一天回来。
我欣慰地看着母亲,虽然我一年前的逃离不仅仅是为了逃避他们俩,但此刻我由衷地感谢妈妈让我一年的缺席顺理成章地成了他们俩结婚的助推器,让我在澳洲一年的漂泊没有成为徒劳,让我回国后,一切都已成定局,不用我再费心去设计结果,因为结果就在眼前,可以供我坦然接受,真心去祝福。
可妈妈看着我满足的笑容竟然哭了,泪眼婆娑:“可是,你怎么办,我可怜的孩子,你把好的让给了别人,却没有考虑到自己的处境。人茬儿有多难得,再等到一个合适的人还要多久,你都这么大了,去哪找一个条件好又不在乎你的过去的人啊”
“哎呀妈,”我环抱住她,“你急什么,我长得漂亮,学历也不低,想娶我的人排着长队呢,研一回来我就给你带一个回家,还比我小,好不好”
妈妈抹了抹泪,笑着戳了一下我的脑门,问:“你决定继续学业了”
“有什么不可以,橙子拖家带口的还继续科研着呢。”我回道。其实我并不是很想读书,但眼前没有工作,我又不想天天呆在家里被伺候,那么既然读研是爸妈苦心孤诣地为我设计的一条出路,我何不顺着他们的心意,毕竟我做了太多伤害他们,忤逆他们的事情。
妈妈终于破涕为笑,欣慰地说:“那就好,好好读书,也不枉你爸爸的一番心血。”
我点点头,开始收拾回校的行李。妈妈兴致勃勃地帮我收拾,像是我当年刚考上大学一样,妈妈竟然兴奋地像刚刚20几岁。
、故人的消息
于是我坐上了返回b市的火车,当火车渐渐开入那最最熟悉的城,我的心莫名地紧张,虽然知道他已经回了美国,我还是似乎还能闻到他的气息。
我不止一次幻想过若我再回到那座城会是什么感觉,也不是没有料到自己会在这座城安身立命,一直到老。
这座城并不奢华却也繁荣,有着古朴的气息,身在异国他乡的我每每向外人提起也不无自豪,可只有我的内心深处明白它曾是我的伤城,我对它恨之入骨却又爱得心惊胆战。
它承载了太多我真实的成长的痛楚和挣扎,心中那种面对黄昏,面对黑夜时真实的背离般的恐惧依旧清晰,当我再次踏上那片土地,这些强烈的曾噬杀我的情感会卷土重来吗还是我会以一种自以为成熟豁达的心态去开始新的生活
坐在火车上,随着b市的迫近,我知道,那些熟人的消息将一个一个入耳。
我终于下了火车,带着一种陌生的熟悉,孑然一身。
我一出火车站,叶阁和橙子就迎了过来,三下五除二把我塞进一霸道里,我才发现橙子的头发终于披肩。
女为悦己者容,虽然我觉得她短发更有诗意,但毕竟我不是叶阁,叶阁喜欢长发。
她拉着我的手,眼睛里有泪花。我可以想象地到一年前我不告而别以后,她的心里有过多少挣扎和自责,但还是感谢叶阁肯对她负责,肯去化解她的那些负面情绪,肯给她一个未来,肯成长为一个真正的男人。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她问,声线温柔。
“有半个月了吧,你呢,两袖清风,一心科研当研究生爽不爽”我笑着假装豪放地搂着她娇小的肩头。
“爽什么呀,天天被指在这指在那的。”她的神色稍变,变得自然了一些。
“我估计也快要入学了,以后我就是你的直系师妹,记得关照我啊。”我继续笑得没心没肺。
“一定,我一定不遗余力地指挥你。”她也像是回到了那些和我斗嘴的时光。
“你呀,都结婚了还欺负我。”我戳了一下她的脑门。
“这一年你都去哪玩了,搞了个大波浪回来,刘海也不见了,欧美范爆棚,真俗。”橙子依然直言快语。
“你不也是一样,以前多帅呀,看看现在一脸的女人味。”我嬉笑着回道。
我们两个一如刚大一时一样打打闹闹,一路上仿佛我们之间没有那些个恩恩怨怨和别别扭扭的事情。
叶阁笑了笑说:“我们去蜀香居吃吧。我记得sugar大学时特别喜欢那里。”
橙子的眼珠不可觉察地停滞了一下,从后视镜里看着叶阁,我赶紧说:“嘿嘿,还不是图那离学校近。”
不一会儿就到了蜀香居,我的对面坐着他们两个,短短一年,当初我怎么也想不到能走在一起的人现在俨然一对夫妻,生活就像转盘,命运喊停的前一秒,你永远不会知道自己会停靠在哪里。
我欣慰地对着他们俩笑,感谢他们终于不再纠结,走在了一起,叶阁却在对上我温笑如怡的神情时,垂下了眼眸,盯着菜单。
橙子满眼亮晶晶地拉着我的手,问:“你这一年都去哪了”
“澳洲。”我笑着答。
她白了我一眼:“你真的狠得下心走你是不是为了成全我们俩所以才远走高飞”
我轻轻扇了她一巴掌,笑着道:“少来,我是为了自己,当时心里太乱,想去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整理清楚自己,不是因为你们俩。”
她半信半疑,眼神里满是怀疑:“那,你整理清楚了吗”
我的脑子迅速浏览了一下过去混乱的一年,然后点点头:“当然,要不然我这么快就回来干啥”
她也扇了我一巴掌,可比我的力道大多了,她瞪着委屈地捂着半边脸的我,道:“一年还早你还想呆多久”
服务生来上菜,叶阁才把头抬起来,他真的是变了,沉稳地不像话,沉默地不像话。
服务生走后,橙子又拉着我的手,眼神有些郑重:“方块,那既然你已经回来了,我就把你的东西还给你。”
我惊讶地看着垂下眼睑的她,对面的叶阁也满眼惊怒地盯着她,他对橙子的情已经昭然若揭,我的心里闪过一丝痛楚,不过随即被欣慰满溢。谢谢你,叶阁,你总是能给我我想要的。
橙子转头瞪着叶阁:“怎么我们当时着急忙慌地结婚不就是为了让方块听到消息后早点回来吗现在她终于回来了,我们之间的戏也该演完了。”
叶阁紧紧地抓着她的胳膊,细小的胳膊被捏得惨白:“肖雨澄,你”
看着他们夫妻俩僵持不下,我只好笑着推了一下橙子的脑袋:“你大爷,姐姐又不是拾破烂的。”
他们两人纷纷投来诧异的目光,我一想刚才用词有些不当,赶紧不好意思地纠正:“我是说,就算你们俩分开了,我也不能要一个离了婚,还带着孩子的男人啊,你这样让小johnson是叫我阿姨还是叫妈”
橙子道:“这不是问题,我们俩还没有登记,只是办了婚礼,为的就是把结婚的消息放出去,好让你早点回来。”
我晕,有一种一头磕死在饭桌上的冲动,看来这丫头是要铁了心把她丈夫退给我。我正准备对她进行一番关于三从四德的教育,突然
我的目光定在了路过的一行人的中的一个人。那个人在看到我的时候脚步也停住了。
我跟橙子说了一声,那个人也跟同伴们打了个招呼,向我走来,我们的交集不约而同地集中在一个人身上,心照不宣。
李广南似乎面带愁绪地走到我身边,脚步沉重,他压低声音说:“sugar,你有没有去看松涵”
“没有,我才刚到b市。”我不肯先问到他,却盼望听到他的消息,回国后这么久,他也太安静了,可是,难道他不在美国吗
“他生病了,很严重,听说是肺癌,你去看看他吧,在一院。”
我的脑袋翁的一下,周围什么都听不到了,李广南似乎在叫我的名字,我的腿却软了,坐倒在地上,橙子和叶阁赶紧过来搀我。我渐渐没有了意识。
、跳楼机
等我再醒来时,橙子坐在床边,似乎是他们家,我的心里沉沉地痛,眼睛死盯着天花板,眼泪决堤。
“sugar,你别这样,你昨天晚上就没有吃饭。我去给你端点粥。”她将面巾纸递给我。
“不用了,橙子,我想出去走一走。”
“我陪你。”
“不,我想一个人走一走。”
我回绝她的作陪,独自一人出门,忘了已经多少次,这样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舔舐寂寞。
当我面临宋典离世的事实时候,第一次体会到生死的力量,体会到人的无力,因此当我自己被车撞时,我的心里真的没有恐惧,只有淡然。
可是,想到在不久的将来,他也会这样告别这个世界时,我却止不住浑身颤抖,我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真的害怕。
走累了,我就随便进了地铁站,随便坐了一条线,我害怕坐地铁,害怕电梯,害怕密闭的空间,但是这些比起他的死亡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