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貌歌妓值得一套上好的首饰;这一双潇洒脱俗的璧人的结合也该得到世人的祝福。
如果天下人都不敢得罪杨素,都不敢送上这一分祝福,那就让她来吧。
祝有情人终成眷属,岁岁年年。
她的心情突然大好,现在她只想快些见到柳郎,她今天绝不跟任何人使气,她只想静静陪在他的身旁,看着他忙碌操劳。
有柳郎在身旁,她还有什么好生气的呢
她倚在车厢壁向前看去,她看见巍峨雄壮的皇宫在她的眼前一点点展开,一点点清晰,她看见宫门紧闭,看见戒备森严的禁卫兵。
一切如常。但为什么她会有种莫名的紧张
今夜,这座她时常出入的宫殿为何会令她不安
陈贵人在宫中匆匆奔走。她的发鬓已经散乱。她一头如云乌发披落肩上,在夜色中摇曳,她的身姿曼妙轻灵得如一缕清烟。
突然,她听到一阵震耳欲聋的钟声。她浑身一震,身子不由软软向后倒去。
这宣告噩耗的钟声既已响起,那大宝殿里的搏杀已经结束。
她没有倒在花丛中,一双大手轻轻托住了她,将她紧紧搂住,抱在胸前。那人温柔地抚摸着她的长发,轻声安慰道:“惠儿,莫怕。一切都过去了。”
陈惠儿像听到了恶魔的声音一般,她全身僵硬,抬起头来死死盯着那人,她声音颤抖地问道:“你,你,你究竟想干什么”
杨广轻声笑道:“你呀,总是这样任性。你这回若不任性,父皇还能多活几日。你向他告发我非礼,不是害了他吗以后再不可这样了。”
他像一个最温柔体贴的情人面对自己淘气任性的心上人般,任她闯下了天大的祸事,他也只舍得柔声责备一两句。
他的大手稍一用力,将陈惠儿颤栗冰冷的身体紧紧贴向自己伟岸火热的躯体,他将头埋在她如玉的脖颈间,轻轻吻着,一边低声说道:“惠儿,乖,你先回去休息片刻,我晚点再过来。”
他将呆若木鸡的陈惠儿放开,微微一笑,转身离去。
他的脸骤然间冷落冰霜,他沉声问道:“谁是谁敲响了这丧钟”
作者有话要说:
、一片茫然
九声,九声响彻云霄的钟声清晰无比地宣告了一个天大的噩耗:皇上驾崩。
这九声钟响也击碎了杨五娘的人生。她的夫君在清阴阁的茶寮里聆听着这一声又一声的丧钟,面如土色;而她呆坐马车里数着这一声又一声的震耳钟声,呆若木鸡。
九声整整九声,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是九声
她不过是来接柳郎回家,而且她已打定主意今天绝不为难任何人。
怎么可能响起这样的九声钟响这样的钟声她生平只听过一次。
那是几年前母后驾崩时的丧钟,那时是八声,每一声都敲碎了她的心。
九声,只有皇上驾崩才能敲九声丧钟,但皇上怎可能驾崩
那是她的父亲她的父皇怎可能驾崩
怎么可能
她一把掀起门帘,嘶声高喊:“快快快进宫”
马夫扬鞭长啸,马车如风般向着宫门方向冲去,这是皇上为公主特制的马车,它本身就是一张御赐的通行证。
从来没人敢惹怒车上的这位公主。
兰陵公主听见马夫的一声怒骂:“快闪开”然后马车突然停住,她一时不防,人几乎滚出车外。
她勃然大怒,将帘子一把甩开,探头出去,她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她前面不远处一字排开了一队人马,马上的兵士不但冷若冰霜,而且已举起了手中的弓箭。
而他们的利箭,根根指向的都是她。
这九声丧钟无疑也扰乱了杨广的心神。为了这一天,他与杨素、宇文述排练多时,他们的计划,丝丝入扣,容不得半点差错。
现在却频频出错。
是谁这样快便得知了皇上遇害的消息又是谁这样大的胆子擅自公开这消息
他是在报丧,还是在报信
那口巨大的青铜大钟还在余音中轻微晃荡,守钟的两名卫士还在昏迷之中,空气中还遗留着一丝淡淡的奇异香味。
宇文化及脸色铁青地四处查看了一番,无可奈何地对杨广摇了摇头:这人手法干净,没有留下什么痕迹,一看就是一个训练有素的高手。
“莫非当时还有人在一旁窥探否则怎能这样快便得到消息”
“如果他在场,怎么不出手相助”
“这地方距离大宝殿颇远,此人莫非有盖世轻功,竟能于短短时间内从大宝殿赶到这等偏僻处”
宇文化及百思不得其解。
“一定有两个人”匆匆赶来的是杨素和宇文述。杨广关切的目光望向宇文述,宇文述的脸色有点发白。
他们的战役已经基本结束,那逃出宫的两人按说绝无生路。
但此刻他只觉茫然:这一战,他们算赢算输
这逃回宫中的两人已消失得无影无踪,这逃出宫外的两人一定会自投罗网
如今他们手上有的不过是两具面目全非的尸体,和一个看上去懵懵懂懂的柳述。
那该死的密诏却仍然没有拿到。
那密诏上究竟写了什么
面对着杨广充满期待的目光,他只能低头低声说道:“还在追捕中杨勇府内已经布置妥当。”
幸好杨广有先见之明,提前将杨勇解决了,否则今日之战输赢还真不好说。
杨坚也只是棋输一着,杨广也不过赢了一步。
但这已足够了。
“柳述可说了什么”他心虚地转向宇文化及。
“他说皇上,噢,先帝只是交付他一封已密封好的诏书,嘱他装入一个特制的瓶子,然后放入大宝殿附近的那个池塘边的一个小洞里,然后就赶紧回家。”
“他可知道那密诏里都写了什么”一直阴沉着脸沉默着的杨广终于忍不住问道。
“他说他一无所知。先帝交给他的本就是密封好的诏书,他既不敢也压根没有想到要去偷看。何况皇上还特意叮嘱他不要多问、不要多看、不要逗留,东西放好就马上回家,免得兰陵公主担忧。”
这一番话入情入理。父皇一向疼爱阿五,一惯宠信柳述,他希望这两人能置身事外是再正常不过了。
如果柳述对这一切真的一无所知,他又何必翻脸无情,伤了兄妹情分
可能吗柳述是真不知还是装糊涂
密诏不知所踪,计划频频出错,他可能再冒风险
他摇了摇头:“严加看管,不得让他与任何人接触。”
天色已黑,大业宫里星星点点的灯火如满天繁星。这座宫殿的恢宏精美在夜色中若隐若现,令它看上去恍若一座巨大的迷宫-一座既洋溢着蛊惑人心的魔力、又充满了动人心魄的危险气息的迷宫。
他有些愁苦地看着在四周认真查看的杨素,又瞟了一眼面色灰败的宇文父子,心中充满了对未来莫名的恐惧和茫然。
这样忙乱慌张的一夜过后,明天将会怎样
还有多少意外在前面等着他
这个连环计本该环环相扣、天衣无缝,但现在父亲驾崩的消息既已泄露,文武百官、皇亲国戚都将蜂拥而至,他们的部署马上就被打乱了。
宫门口听说已经剑拔弩张,阿五的马车虽然被拦,但她却绝不肯回去,两方对峙着,令得前来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那个刺头,肯回去才怪了
时间越长,流言越多,将来就越麻烦了。
“一定有两个人。一个专司窥探,一个专司报信。他们之间一定有着特殊的传递消息的途径。所以那边一出事,这边马上就传递消息,让我们措手不及。”杨素仔细查看四周后,转身对杨广说道。他早已看到杨广看向宇文述的目光:亲疏有别,这本是人之常情。
但如此明显,会不会令人心寒
不过也幸好如此,否则今天行动的失败,他就难逃其咎了。
他心里颇有些幸灾乐祸,脸上却是一片肃然:“太子,这两人潜伏已久,恐怕一时之间也难以查出。如今宫门口已经大乱,再不开门,只怕”
宇文化及的脸红了:“皇上,大宝殿的里里外外都被清理了好几遍,怎么可能还藏有暗探何况如果真有人在场,他怎能不出手相助”
他这声皇上叫得理直气壮,顺理成章,杨广不由微微一笑。
的确,不管怎样,他将是这个国家的新帝了。
杨素心中暗暗叫苦:怎么还在叫太子
赶紧补救吧。
“皇嗯,皇上,这种人受训极严,不该他管的,他绝不多管,否则极易被一网打尽。此人武功未必见得出色,但一定有着过人的柔术和轻功,能蜷身于最隐秘的角落里多时而不为人查觉。”
“楚国公如此清楚,为什么不早说莫非心中另有打算”宇文化及的脸由红转青。这老匹夫根本是存心的
“皇上,事已至此,只有加强戒备,打开宫门,发丧,准备登基大典了。化及赶紧将大宝殿前前后后再仔细清理一片,千万不能露半分破绽。”宇文述打断了儿子的指责。
姜还是老的辣,一不小心就被杨素这老狐狸给摆上一道了。
但当务之急是将杨广顺利扶上这九五之尊之位,至于其它,日后有的是机会算帐。
只是,这是一支怎样的队伍怎能如此高效,如此默契
杨坚究竟还有多少棋子潜伏在这宫中,蠢蠢欲动
夜色中那两名飞奔的黑衣人突然停止了脚步,他们驻足细听,宫中长久荡漾着的丧钟声虽然若隐若现,却绝然逃不过他们敏锐的耳朵。
他们脸色一变,对望一眼后立即分头离去,他们黑色的身影瞬间便与夜色交融,无迹可寻。
丧钟响起便意味着行动取消,而行动取消就意味着他们应该立即潜隐下来,像一个普通人那样地生活。
直到某天有人凭着信物前来。
这一刻有多少人已藏起他们手中的利器,换上平常百姓的穿着,隐姓埋名,蛰伏江湖,等待下一次的召唤。
一切都已结束。
暂时地结束了。
第九声钟响的余音似乎还在空中萦绕,所有人的眼光都震惊地转向了钟声响起的方向。
一道黑影如闪电般地窜入清阴阁的茶寮里。
“公子,快随我走”那黑影以黑巾蒙面,急切地对柳述说道。
柳述略显欣慰地笑了:“你的身手从未令我失望。你走吧,好好保护好公主。”
蒙面人明显急了:“公子,现在宫中混乱,您还有机会。再迟,就完了。您出去后赶紧远走高飞,等待时机,何必在这里等死呢快,快,再迟就晚了。”
“你去吧,已经晚了,你去吧,记住我交待你的事情”
“公子”
“去吧我不能走,我走了,就坐实了一切,柳氏一族必然遭殃。阿五与杨广一向亲厚,杨广想来不会将我怎样。”
“您,您,您唉,您怎知杨广不会加害于您皇上怎会突然驾崩”
一片沉寂,死一般的沉寂。
“唉,你不明白,这地方外松内紧,其实隐藏着不少高手,你绝对无法将我带出宫的。”
“你放心,我能自保。快走,再不走,连你都出不去了。记住,好好保护好阿五”
蒙面人一咬牙,倏忽一下如黑影般消失。柳述呆呆地立在房中,只觉月色凄凉,夜凉如水。
他的人生从这一天将全然改变,等待着他的,将是什么
等待着阿五的,又会是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可惜二字
陈惠儿呆立在风中,任寒风吹乱了她的长发。三千青丝飘舞如万千狰狞的冤魂,纠结缠绕,令她心乱如麻。她呆呆地盯视着杨广愈行愈远的背影,突然发足向另一方向跑去。
杨广的冷静温存令她不寒而栗。
逃离的可能微乎其微。当恐惧笼罩心头时,求生的**会让人慌不择路,会令人丧失理智、丧失良好的判断和分析能力,会令人如一只被猛兽驱逐的小兽一般仅凭本能逃生。
而陈惠儿此刻就是一只惊惶失措的小兽,她目视前方,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在小径上狂奔。
宫中骤变,一片混乱,是她逃逸的最好时机。
她的长发飘扬在身后,她的青色裙衫在风中飘舞,她像一个漂浮在黑夜中的幽灵,诡异,妖艳。
突然她腿上一麻,腿一软,人向一旁的灌木丛扑去。
一道黑影如鬼魅般突然出现,一伸手将她向前倒去的身体一把拎起:“陈贵人,奴婢得罪了。奴婢送您到路口处等着。”。
声音冰冷得毫无温度。
转眼间,陈惠儿已经坐在了路口的石头上,身后的人早已不见。她心有余悸地四处张望了一番,却只见夜色茫茫。
她这才定下心来,再一细想,不由惊得冷汗涔涔:呀,好险,差点就上当了。杨广这一手欲擒故纵就是要逼得她将所有的底牌亮出。
好深的心机
倘若不是腿上那一麻,那最后的生门也将暴露,从此消失。
是老天保佑还是有人在暗中阻挠
皇上的暗卫真的被杨广一网打尽了吗
她看见她的贴身嬷嬷钱嬷嬷神色慌张地小步跑来,看见她狼狈的样子大吃一惊。
她摇了摇头道:“什么都别说了,先扶我回去休息吧。”
钱嬷嬷搀扶着她慢慢向清云阁走去,一路上看见许多宦官和宫娥神色匆匆地忙碌着。没有人跟她打招呼,甚至没有人对她多看一眼。
昨天,这些人谁敢对她有半分不敬
钱嬷嬷压低声音说道:“如今管事的是蔡美人。”
她愣了一下,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似乎还在脑海里回放:那歇斯底里的嘶吼、那鲜血四溅的拼杀、还有皇上神色复杂的最后一瞥
是欣慰,是歉疚,是祝福,是怜惜
她想,天色那么暗,光线那样差,她怎么可能看清他眼中的内容但是她却笃定那一瞬间她的确读懂了他的心思。
在那一刻,他她们一定是心神相交、心意相通。
因为那一瞥,她原谅了他。
她想那些场景一定是她记忆中的一场噩梦,这一切都不可能是真的。她已经品尝过国破家亡的痛楚,老天爷怎能让她再经历一次
她这些年的含辛茹苦、忍辱偷生,她好不容易才爬到这个位置,她好不容易才有了安身立命的基础,难道一夕之间,一切又将化为乌有
不可能,不可能那一定是场可怕的恶梦。
那么现在呢现在她是在梦境中,还是在现实中
为什么所有一切看上去都那么虚幻不实
“陈贵人”她听到一声怒喝,她有些迟钝地抬头看了看。
她看见兰陵公主焦急、害怕,又强作镇定的脸。兰陵公主对她一向看不顺眼。
或者说,她对他父亲感兴趣的一切女人都不假颜色,因为她是独孤皇后的爱女,她有义务替她的母亲捍卫她至高无上的地位。
特别是对她这样的前朝余孽。
但从今以后,她自己的命运又将如何呢
她冷漠地瞅了一眼高高在上的公主,神情麻木地继续向前走去。
杨广会那样待她绝对不是因为什么爱情,她身上一定有着别的价值。
那会是什么
是什么令杨广对她另眼相看
她头脑昏昏沉沉地想不清楚,但她知道,目前,她是安全的。
所以,生平第一次,她公然漠视这位天之骄女,在她的眼皮底下傲然走过。
杨五娘愕然地看着陈贵人木然走过。她似乎压根没有看见自己,压根没有听见自己的厉声高呼。
这贱人莫非是疯了
宫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变故父皇究竟出什么事了
还有柳郎,柳郎究竟在哪里
她听见自己的心在怦怦乱跳,跳得几令人昏厥,她一把抓住身旁匆匆跑过的一个宦官,焦急地问道:“皇上怎么啦我二哥在哪里”
找到二哥,找到二哥就好了。
当大业宫陷入了一片噪乱的时候,清阴阁却是一如既往地宁静。这座翠竹环绕的庭院仿佛已被外界遗忘,静悄悄地没有声息。
柳述一直在闭目沉思,他想让自己睡上一觉,养精蓄锐,迎接明天的盘问。
他很感激父皇的苦心。他的确只是将密诏放入了池塘旁的小洞里,除此之外,他一无所知。
他进去时密诏已经封好,皇上看上去有些疲惫,但精神倒还好。他的脸上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放松。
皇上虽然缠绵病榻多日,但却在逐渐好转,上一次还在催促阿五早日给他生个小外孙。
他怎么可能突然驾崩
杨广怎会如此大胆
那封密诏里究竟写了什么,会令杨广一众铤而走险,下此毒手
难道皇上真的打算换储了
柳述不由哑然失笑:自从杨勇被废,他就一直在为杨勇奔走,希望皇上能改变初衷。
杨广每一次都诚惶诚恐地附议,声称自己才疏学浅,不堪重任,太子之位非大哥莫属。
皇上每一次都摇头否决。
到了最后关头,他竟然真的决定换储
可惜晚了。
可惜到了最后关头他们才看清杨广的真面目。
那杨广在每一次附议他的提议时,心里该多恨他可怜他一直以为杨广真的是兄弟情深,对皇位真的没有觊觎之心。
多可笑
他听见风吹竹叶传来的沙沙声,声声都似在嘲笑他的天真。他想起当年他执意要迎娶阿五时,老父苦劝未果,喟然长叹:“攀龙附凤岂是等闲之事,怕只怕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一语成谶。
他当时只觉委屈,就算天下人都误会他是趋炎附势之徒,父亲也不该如此糊涂。
现在才明白父亲的忧虑和远见卓识。父亲当然明白儿子的高洁,他担忧的是他的善良天真将为他自掘坟墓。
可惜晚了。
可惜他遇见的是阿五,可惜阿五生于皇家,可惜他当年是太子亲卫,而当时的太子是杨勇
这就是缘份,这就是命运。
到最后他竟不由微微笑了:是不是每个人的人生都终将以“可惜”二字来概括是不是每个人回想往事时都会有太多的遗憾、太多的追悔
那其中的快乐时光可还有人记得
他睁开眼,看见榻前月光如水,恍若阿五皎洁白皙的面庞;他走到窗前,看见池水滟滟,恍若阿五灵动慧黠的眼波。
生命中曾有阿五停驻,他还有什么可惜的
夜,黑沉沉的夜,既使明月高悬,繁星满天也不能令这夜的恐怖减弱半分。
阴谋,往往在黑夜里筹划,罪恶,常常在黑夜里实施,秘密,往往在黑夜里揭晓。
大业宫的一间秘室里,灯火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