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病床旁的柜子上摸索起来,抽出两张纸巾捂住自己的嘴。剧烈的咳嗽使得她的肩膀微微耸动,许许竭力控制着自己的咳嗽声,等呼吸慢慢平稳下来,才移开纸巾,瞥了一眼纸巾上鲜红的一块,许许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把纸巾揉成一团丢进了垃圾桶。
温任顺着楼梯走上二楼,正要拐上去,却意外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站在某一个病房门口,手明明已经伸到了门把上,却迟迟没有打开门去,而是站在门口注意着病房里的动静。从他的角度看过去,还能看到那张侧脸,英气的眉毛皱拢着,很是纠结又心疼的样子。
温任眯了眯狭长的眸子,眸光幽深地打量了那道身影一圈,神色无殊,迈步朝楼上走去。
听到病房里没有了动静之后,乔羽莫才轻轻推门而入。
他原本是要进去的,可是隔着门都听到了她剧烈的咳嗽声,心知她不想让他看到她痛苦狼狈的模样,更知道她不想要他为她担心,只能硬生生地止住了脚步,在门口等待一切恢复平静。他听到她后来明明痛苦难受却又极力压抑的咳嗽声,几乎能想象到她苍白着小脸捂着胃凌乱着发探出脑袋往垃圾桶里呕血的样子。
想着想着心就更痛,偏偏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进去。
“今天还好吗”乔羽莫温声问着。
“嗯。”许许从被窝里探出半个脑袋,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
“有没有呕血”
“已经好多了。”
乔羽莫走到许许的病床边,余光瞥了眼垃圾桶,尽管揉成团纸巾上还是渗出了隐隐约约的血迹,如点点红梅盛开在雪地里。
心中苦笑,这么严重,又是三天了,如果还不能停止呕血,她就还不能进食。原本就瘦的身体现在已经不成人形了,他都不敢去想再饿几天她会变成什么可怜的模样。
葡萄糖瓶一直挂着给她补充营养,手背上密密麻麻清晰可见的针孔让他心慌得不敢再多看一眼,整只手皮包骨头,青色的经络清晰可见,不停灌入着葡萄糖,乔羽莫伸手一触,许许的皮肤冰冷得像刚从太平间推出来的尸体。
“还没有完全止住呕血,我去叫医生,就没有别的办法吗这样一直拖着你的身体怎么受得了”
“咳咳”压抑的咳嗽声传出来,许许连忙用右手捂住嘴,还是有细微的血丝从指缝间流出来,沿着手背的弧线慢慢滑向手腕,许许却浑然未觉。
乔羽莫的视线定格在那缓缓下流的血丝上,心头蘧然一痛。
伸手抽了两张纸巾,轻轻覆在许许捂着嘴的右手上,慢慢地来回擦拭,许许怔然地望着他温柔的动作,脑袋里杂乱的思绪飞驰而过,一瞬间想要抓住些什么,却全是茫然的空白。她不该纵容自己接受他对她的好。
明明知道,他想要的她给不了。因为那一个字,是这世界上最难成全最难勉强的事,心不由己,爱难由人。
擦干净手背上的血迹,乔羽莫把纸巾拢得细些,往许许微微张开的指缝间探去,把指缝间的血迹也擦拭了干净,然后伸手一丢,纸巾划出一道优美的曲线准确地掉进垃圾桶里。
“咳真是不好意思,让你看到了。”许许皱巴着苍白的小脸,勉强展开一个笑容。
乔羽莫眸色深深,望着许许没有答话。
“麻烦你了。”
“江心许,你如果真的觉得麻烦我了,就答应我。”
心头一跳,许许还来不及张口回答。
“如果是我的妻子,就不麻烦了。丈夫照顾妻子,是责任,是义务。”乔羽莫的目光一瞬未移,定定地注视着许许。
心头漾起一阵慌乱,是很久未曾有过的感觉,不知道如何回答,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才能委婉地表达自己的心意,被乔羽莫逼视着目光不能退缩,心乱如麻。
只能选择沉默。
“江心许,如果你在想用什么委婉的方式拒绝我,那就不必了。我的心理承受能力还没有弱到需要你去思前想后顾虑的地步,用什么方式都是一样的,我只看重结果。你不说话我也知道你要拒绝。”乔羽莫微微一笑,“没关系,我只是要告诉你,并没有逼你答应。你要拒绝也没关系,反正我会等。”
许许微微张口,欲言又止,终于别开眼去。
那样执着深情的眼神,在某一刻,像极了她曾在梦里见过的,她自己的样子,可是用错了情深,一腔痴情化作落花浮于水面,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不用逃避我,也不用这样大压力,如果让你觉得恐慌,那么我很抱歉,江心许。”
“没有。”许许摇了摇头。
“你想一个人呆一会儿吧,我去附近的公园随便走走,顺便帮你拍几张照片回来让你找找灵感,几天没拿相机,你肯定觉得脑细胞都死完了。”乔羽莫温声浅笑。
“嗯。相机在抽屉里。”许许低声道。
看着乔羽莫打开抽屉拿了相机离开,背影有几分落寞的味道,许许心头也是一阵酸涩。
把脑袋埋进被窝里,任由难过的心情泛滥开来。
滴答滴答,许许在心中给自己计时,没有过很久就听到了病房门轻轻打开,有人进入的声音。
“乔羽莫你拍照片拍得这么块,肯定质量很低。”许许没有拉开被子把脑袋伸出来,所以声音听上去有些闷闷的。
对方却没有接话。
“算了反正你也不是专业的,拿来给我看看。”
依然没有回应。
“别装神弄鬼了好不,你也说了不会给我压力,那就别这样了你明明知道,你越是这样,我越会觉得愧疚的”
还是毫无动静,就好像刚刚推门而入的声音是自己的幻听。许许正觉得疑惑,思索着要不要探出脑袋来看一看。
“江心许,你就是这么照顾自己,把自己照顾到医院来的”清冷的男声,冷淡的语气,带着微微的凉意穿透人心。
世界仿佛静止了,所有的画面在目力可及的范围内模糊成黑白相片,只听到那熟悉的声音和话语在耳边不停重复,江心许,江心许。
是魔咒吗是梦吗那就永远不要醒来吧。
“装作没听到也没有用。”凉薄的话语再一次打破了病房的宁静。
许许的手微微颤抖着把被子拉下来,不知所措地看向温任,他还是他,半点没变,冷淡的眉梢,狭长的凤眸,高挺的鼻梁和紧紧抿成一线的薄唇,好看的五官拼凑在一起却是一张冰冷的脸。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许许眉心微蹙,低声问道。
“我好像没有必要回答你这个问题。”温任毫不留情地丢下刻薄的话,转身就走,“你没死就好。”
病房的门“嘭”的关上,明明不重,却在许许心头砸出一个血淋淋的坑。
、第三十章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太不顺利了,过渡章好无聊好难写。温任这隐晦曲折的心思啊,不直说都得看动作和细节。
走出许许的病房,温任站在门口长出了一口气,眉头紧紧蹙着,修长的指抵在鼻翼两侧,轻轻揉了揉,狭长的凤眸微微眯了眯,视野内灰白色的景象慢慢扩大,像是浓雾遮蔽了眼前的一切,看清楚路之后,温任沿楼梯往一楼走去。
刚下楼走到大厅就看到乔羽莫执着相机要往楼梯这边走来。温任反应极快地侧身一闪隐到楼梯后面的大空间里。
听到乔羽莫的脚步声渐渐往楼上去,变得越来越微弱,直到消失在开关门的摩擦声中。温任从裤袋里掏出手机,解锁后屏幕亮起来,亮度很高,在空旷明亮的医院大厅里仍然有些刺目,映入温任眼中模糊成一片灰白色的光芒。
从通讯录里翻出一个电话号码,温任把这串数字拨了出去。
没多久对面就接听了。
“喂,吴医生。”
“啊,是小温啊,怎么才走没多久又给我打电话来了,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吗你照我说的做就可以了定期来这边”
“不,吴医生,我要问的,是另一件事。”
“嗯什么事”
“住在203病房的江心许,得了什么病”
“这个小温,这不是我们科室的,我也不大清楚啊,而且我们做医生的,不好直接这样透露病人的病情吧。就像你也不会希望你”
“吴医生,她是我的前妻,于情于理,我都应该关照一下的,万一是什么不得了的病,她也没什么经济来源,我要是能帮也多少可以帮衬她一下。”
“哈哈哈,是这样啊,一日夫妻百日恩嘛,小温真是重情重义啊,对前妻都这么照顾。那我帮你打听一下,这二楼一般住的都是内科病人,我向李医生打听一下,等下回打给你。”
“好的,谢谢吴医生,麻烦您了。”
“不客气不客气。”
电话挂断之后,紧握着手机的右臂慢慢垂落下来,有几分颓丧的意味,温任微微发怔,又闭眸摇了摇头,像是脑袋里有千万种思绪纷飞,却就是抓不住最关键的那一种。
他确实想要确定一下江心许怎么会好端端的来到了这里,她那副像机器人一样精密理智的思维,怎么会允许自己让自己的身体健康出现差池。
那么瘦,比他任何一次见到过的她都要瘦,几乎是瘦骨伶仃得可怜,脸色白得像是刚刚褪下了一层皮,要不是她说话的声音还显得稍有精力,他几乎就要把她当成将死之人。她到底是对自己的身体有多不在意才会纵容自己变成那副模样。
手上紧紧抓着的手机在这刻震动起来。
温任直接滑屏接起。
“小温。”
“嗯,吴医生您说。”
“我帮你问了一下,那个姑娘啊,是因为胃溃疡还大量饮用咖啡连日食用方便面造成的胃出血。送来的时候已经快不行了,而且她的情况蛮严重的,这都三天了,按说呕血止住12个小时后就可以进食了,但是她到现在还断断续续有呕血现象。葡萄糖是一直挂着的但是只能补充一点营养,东西不吃是撑不过的啊,呕血又没有止住,连流质食品都不能吃。这也不能这样拖着啊”
胃出血。饮食有多不规律自己有多不在意自己的身体才能弄到现在的境地。
温任感觉自己克制不住的怒火都在往头顶上窜去。不想活就早点去死,省得在这里苦苦拖着浪费别人的感情和时间
“吴医生,好了,我知道了。麻烦您了。”
“不用客气。你也别太担心你前妻了”
“不,我不担心。”温任低低地发出一声冷笑,“我替她操什么心,她要是自己想作践自己,就由她作践去。我和她本来也就断得一干二净了。”
“这”吴医生局促得不知说什么才好。
“不管怎么样,还是谢谢您了。”
“唉小温啊你也是一样。”
“我知道。”
“那姑娘会好的,既然救活过来了,没那么容易死掉的,没有失血过多死亡,总不至于在我们医院里被饿死。”吴医生也是有些无奈地叹息道。
“总之那是她自己的事。”
“你还是好好照我说的做吧。”吴医生再三叮嘱。
“是,我知道了。”温任很是好脾气地回答道。
挂了电话之后,温任还站在楼梯后方那一块空间里没有出来,此时阳光从外面照进来被楼梯挡去了大多光亮,楼梯后的空间隐在光影之间,温任就那么站在那里,长身玉立,似一尊沉默的雕塑,小半张侧脸隐匿在阴影中,看不清楚轮廓,也望不到表情。
也不知道记录时光的大钟又转了多久,就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样漫长。
还是温任的手机打破了他世界微妙的安静。
屏幕上是小汐两个醒目的大字。
“任儿,你在哪儿呢”
“在公司。”
“今天天气很好诶。你公司的事情很多吗很忙吗能不能抽出一点点时间陪我去外面逛一圈啊”展汐的声音带着几分撒娇。
“想去哪里”
“还没想好,就觉得天气这么好不能辜负。”
“去逛街”
“只要你陪着我,去哪里都可以啦,你知道的,我很随性的。反正和我的任儿在一起,去哪里我都很开心。”展汐娇嗔道,听上去心情的确是不错。
“好啊,你在哪里”
“我在江家大宅啊,起床没多久,还没吃饭呢。”
“那还不快去吃以后早点起床,每顿饭都要按时吃,不许吃垃圾食品不要乱喝酒和咖啡听到吗”
“任儿你”展汐一下子被温任狂风骤雨般的教育吓到,语气有些怯怯的。
其实说完这些话温任自己也被吓到,他刚才是情绪失控了对小汐发什么火,还是被刺激到了吧,不良饮食习惯,垃圾食品,胃溃疡,胃出血。
一闭上眼就是江心许惨白着脸呕血的脆弱样子。
“我过来接你。”温任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长舒了一口气,终于能平静地开口。
“嗯,好,那我等你。”
温任微微摇了摇头,像是在驱赶脑海中不该浮现的画面和乱七八糟剪不断理还乱的思绪,稳了稳心神,去地下车库倒出汽车往江宅驶去。
选了条人烟稀少的小路开,路过南苑小区时,温任微微出了神,停住车,摇下车窗探出脑袋,仰头看向那鳞次栉比的高楼的某一处,目光闪烁,似泛起了温润耀眼的流光。却也没有停留太久,摇上车窗,汽车继续向江宅驶去。
、第三十一章
作者有话要说: 每天赶在十二点断网之前码字结束真的好累啊
或许是许许的祈祷和众人的祝愿起了作用,温任来过之后的第二天就不再呕血了,12个小时后许许吃到了生病之后一顿饭一碗稀得和水一样的白粥,可她却觉得这是人间珍馐,胜过她曾吃过的一切美食。
又在医院住了一周,确认她的身体是真的好了,乔羽莫才给她办理了出院手续。
坐在乔羽莫的车上,许许懒懒地歪倒在后座,一脸疲倦地打着哈欠,精神恹恹地垂着头,两只手不安分地摆弄着,神思早就不知道飞往了哪里去。
“江心许”
许许闷着脑袋也不知道是在半睡半醒间,还是根本神游天外不注意乔羽莫的呼喊。
“江心许,你在想什么”乔羽莫抬眸瞥了眼后视镜里的人。
许许不动了,依旧垂眸不看向乔羽莫,也并没有对他的问题给出回答。
“我知道你听到了。”
“没有想什么。只是不太习惯听到你叫我江心许而已。”许许疏懒地掀了掀眼皮,思索了一阵,还是波澜不惊地回答了乔羽莫。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啊,没有。什么都没有。”许许平静地否认,嘴角甚至带出一抹极淡的笑意,眸光微收,似山水间的一波潋滟。
“直接回去吗”乔羽莫没有追问,换了个实际的问题。
“嗯,把我送到我的公寓就可以了。”
“这次就不要熬夜工作了,也不要吃乱七八糟的东西,就算你实在忍不住,也等身体更好些的时候,提前知会我一声。你不为自己想,总得为我们这些提心吊胆的人想想,还有你的笙笙姐,她对你这么好,你身体坏了怎么对得起她。”
许许默然。
“所以好好照顾自己,你活在这个世上不单单只是为了你自己,要知道你的命是父母给的,生活里太多人用他们的心血浇灌了你的生命,你这样做对不起任何人。”
“嗯。你说的也是,如果不是因为还在放假中,笙笙姐肯定会知道我生病了,非得追过来把我暴打一顿不可。”许许想了想,眉眼弯弯,倒像是真心实意地笑了起来。
乔羽莫从后视镜里看到许许柔软的笑容,嘴角也不由自主地微微上扬。
“江心许,可不要再这么任性。”
“是,如果你不叫我江心许,我会更听你的话的。”许许朝前面开车的乔羽莫翻了个白眼,“江心许已经是过去式了,以后还是叫我hyacinth吧。”
“你要是真放下了对我来说倒是好事。追一个心里没有人的女人可比追一个心里住着一个不可能的人的女人要容易多了。”
“是吗”许许的笑容在脸上微微一僵,轻声道,“你也知道,他是不可能的人啊。”
乔羽莫这才顿觉自己的失言,也是一怔,半晌才肃容道:“如果觉得可能,就拼尽全力去试一下,哪怕最后撞得头破血流也没有遗憾了。如果自己也觉得不可能,那就该拼尽全力地把他放下,记得只是伤了你自己。”
可是乔羽莫,你不知道的是,我已经撞得头破血流,血流成河了,我已经为这个不可能付出代价了。我清楚地记得他的欺骗和利用,也清楚地记得他对我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包括他说把离婚协议书给我寄过去了,包括他不爱我这个事实。
可是即便如此,我还是没能够放下。他的每一次出现都会换回我封存已久的记忆,也许是我还不够努力,也许是他和我的回忆已成一体,再难分离。如果可以以失去过去的记忆为代价那么我也不愿意,因为我的记忆里,虽然有痛苦的不好的回忆,可是里面还有我的爸爸,还有他带给我的温暖和真心的笑容。
所以好难,太难。不可能,却忘不了,放不下。
“抱歉,我总是口无遮拦地说了不该说的话。”乔羽莫见许许久久没有反应,从后视镜里瞥到她凝重的神色,歉然说道。
“不,你说的很对,是我自己的问题。不必觉得抱歉,我把你说给我的话也给你我的心理承受能力还没有弱到需要你去思前想后顾虑的地步。我没有那么脆弱,也不会因为你的实话而受伤。因为不是不说,那些就不存在了。”许许也不知道怎么样和乔羽莫说,只能有些生硬地解释着。
真的没关系啊,只是实话而已,有什么不能说的呢,她也不想他因为要顾虑她的感受而小心翼翼地说话,尤其是她知道他说的一点没错。
“到了。”乔羽莫把车停在南苑小区门口。
“嗯。”许许打开车门下了车,朝乔羽莫挥了挥手,笑道,“我进去了,再见。”
乔羽莫微笑点头,一踩油门,汽车疾驰而去。
“以后跟我说拜拜吧。”乔羽莫轻声道。
不想听到再见,因为再见不是再次相见,而很有可能是再也不见,虽然是他太敏感的想法,可是也是他心底的声音,哪怕只是最最肤浅的说法,他也不愿意听到。
许许上了楼,正要拿钥匙开门,却像发觉了什么一般,停住拿钥匙的动作,慢慢转过身去,目光投向对面门口的一块水泥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