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颜汐
且说九间复寻住入慕府后，平日里隐若的膳食，都是他做主。而那朝间花茶，果真再也未煮过。
譬如此时，他煮的便是刚研制的新茶——吟水月。
隐若轻轻拿起茶杯，放在鼻尖嗅了嗅，果然沁人心脾。轻抿一口，也是略带甘甜，清新自然。
“此茶何解？”隐若问他。
九间复寻不急不缓地摆弄着手中的茶具，又不急不缓地道：“”
隐若噗嗤一声笑了，“原来那日，果真是你救了本宫。”
复寻一笑，未置一词，他这生做过最开心的事，大抵，就是救她。
从前是，现在是，往后也是。
黄昏的时候，隐若正同复寻在院子里下棋，共下六盘，三胜三负。
从国主驾崩后，公主甚少如此了。
有信鸽扑哧扑哧飞了过来，乖巧地停在茗阑的手上。茗阑小心地取下它腿上的布帛，拍拍它的额脑袋，放走了它。
“公主，亦瑶来消息了。”
“念。”
茗阑抬头看了看隐若，又看了看复寻，有那么一刻地迟疑，却还是念了下去。
“一切果如公主所料。都安好，勿念。”
隐若落了最后一子，笑地娇俏，“到底是我赢了。”她起了身，任由复寻一人收着棋盘。“你将院子打扫干净些，他们快到了。”
说罢，隐若抬步离去。
茗阑正欲走时，却被复寻唤住了。她转身，看着复寻。
“姑姑，你的东西掉了。”说着，复寻伸出了手，他的手里拿着的，俨然是刚才的布帛。
茗阑微微愣了一下，她看了眼复寻的眸子，那眸子，仿佛有魔力一般，让她不敢触及。
“谢过先生。”茗阑抬手接下，声音静的仿佛不是她自己的。
复寻依旧笑了笑，那仙人般地笑容，几乎晃得茗阑睁不开眼。她看着复寻离去的身影，竟是鬼使神差地唤出了声：“先生留步。”但唤出声后，她便有些后悔了，她到底，该如何面对他呢？
“姑姑还有何吩咐？”复寻转身，飘如清风。
“先生泡茶的手艺极好，茗阑向往已久，改日，可否请先生为茗阑煮一次茶？”茗阑握紧了手中的剑，说这番话时，心中仿佛有一只小鹿，蹦的她的心，七上八下。
“复寻乐意效劳。”
饶是很多年后，茗阑也依旧记得当时的场景，那人一袭白衣，对她绽开一笑——复寻乐意效劳。
慕府。
隐若呆呆地坐在房里看书，她斜坐在榻上，轻嗅着园里的花香，好不惬意。
只是些许闹声打破了这份静谧。隐若微微抬头，望向了茗阑，非雪也停下了刺绣的活儿。
“发生何事了？”
茗阑略向隐若行了一礼，便走了出去，少顷便带着一嬷嬷走了进来。
“公主，有人闯进了园子，似乎……”茗阑顿了顿，“似乎在……”
“在什么？”
“砍园里的桃花树。”
茗阑话音刚落，站在她身侧的嬷嬷便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公主息怒，是老奴的不是，还请公主不要怪罪郡主，郡主年幼，做什么事都是一时冲动，还请公主责罚老奴，不要降罪我家郡主。”
那嬷嬷已年过半百，看着有些阅历，却说话突兀，让人摸不着头脑。
“去瞧瞧。”
隐若皱了皱眉，听不出个所以然来，便领着茗阑非雪出了大门，那嬷嬷也小心地跟在身后。
远远的，便听见一阵惊天动地的哭声，这哭声微微夹杂着些怒骂，却又不让人心烦，倒觉得好笑。
果不其然，隐若赶到的时候，正看见一妙龄女子拿着一把小斧，不顾周围婢子嬷嬷的阻拦，有一下没一下地看着她住的园里的桃树。已快四月，桃花却依旧开得极好。只是被那女子一番折腾，簌簌地掉了大半。落地之姿，依旧看得出那桃花的美妙。
非雪即要上前斥责，却被隐若拦了下来，她略一弯腰，拾起了那飘飘然然，落在自己脚下的花瓣。
本来还在拼了命劝说那女子的一众婢子，看到隐若，全部跪下，瑟瑟发抖，连大气都不敢出。
此时世界便只剩下了女子的嚎啕之哭，她哭的声音，仿佛未足月的婴儿，毫不克制。
“你砍这桃树做什么？”
隐若的声音淡淡的，轻轻的，没有怒意，反而带了些若有若无的笑声。
“谁叫它长这么漂亮的，谁叫它比我好看的，谁叫霖哥哥说只喜欢桃树，绝不愿看我一眼的，谁……”
带着哭声的抱怨瞬间止住，女子突然转过身来看着隐若，毫无征兆地楞在了那里，呆滞的眼神，张大的小嘴，她就那样一动也不动。
“天女……”她合了合嘴：“姐姐……”她猛地跳起来，扔下来手中的小斧，风一样地冲到隐若面前，快到茗阑都未来得及阻拦。
“天女姐姐，你是天女姐姐么？”她开心地挽起隐若的胳膊，熟络的没有一丝怯意，仿佛隐若真是她姐姐一般。
“不是，我不是天女。”隐若如是答道，却忍不住笑了。
岂料那女子拽地更紧了：“你骗人。你生地这般好看，穿的也这般好看，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怎么不是天女姐姐？你就是，一定是！”
女子说着，便又要哭了，隐若无奈，只好应和她：“好好，你说是便是，我就是你的天女姐姐可好？可不许再哭了，否则姐姐便离开了。”
隐若半哄半骗，那女子终于扑哧一声笑了，笑声悦耳，笑容怡人。隐若这才细细地观察她。她年纪似乎还小，约摸十六七岁，正是如花般的年纪，只是施的粉黛重了些，倒教人看不出她本来的样子。
这女子，便是魏荣口中的恋慕宗政霖的郡主，名唤颜汐。说起这郡主，华丰却是无人不知。慕老将军年纪轻轻便封为定安王，虽是外姓王爷，仕途可谓是顺风顺水。只是二十三年前的一场变故，让他失去了自己挚爱之人，便是她的夫人岳琳。
说起慕夫人，没有人知道她的家世背景。只知道二十多年前，慕王爷早与君王的妹妹定了亲。眼看就要结为一家人了，却不想，边境闹了叛乱。慕将军铁血男儿，自是请缨前去，不到一年，便平定了叛乱。回来之际，身侧已有了如花美眷，断然拒绝了同公主成婚的圣旨。当时，君王恼羞成怒，一气之下夺了他的王爷称号，便要问斩。若不是念在慕将军多次立下汗马功劳，以及那公主的死死恳求，慕将军如今，早已化成一抔黄土了。
说起慕将军和他夫人，郎才女貌，真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虽说见过慕夫人的人只在少数，却但凡得见，无人不颂其贤惠，赞其貌美。
只是好景不长，天意弄人。慕夫人诞下二子后不久，便葬身于一场大火之中。而与她同去的，还有她的贴身婢子。这婢子早年守寡，只余一女，慕将军心善，收她做了义女，并求君王赐了郡主的称号，便是颜汐。
颜汐早年丧父失母，后又疾病缠身，心智受损。整日疯癫，泼辣直爽，唯对太子宗政霖唯唯诺诺。颜汐对太子之情，举国皆知。
“公主恕罪。”正是之前讲话的嬷嬷：“郡主三岁时生了场大病，药石无医，将军想尽办法，醒来后的郡主却变成了这番模样，言语间冲撞了公主，还请公主莫怪。”嬷嬷的语气有些急促，更是充满着惬意，仿佛一个不小心，就会得罪隐若。
“无妨。”隐若淡淡地说道。
“天女姐姐，你这么好看，也一定有办法将汐儿也变好看对不对？”
“你为何一定要变好看呢？容貌天生，后天是学不来的。况且，你如此娇俏可人，比姐姐也要美上几分的。”隐若拉着颜汐的手，自然地走向不远处的石桌。她不知道为什么，打心眼里便喜欢这孩子。
“怎么会？霖哥哥说我是天下最丑的女人，还说我貌若蛇蝎，令人作呕。他说这辈子都不会娶我的。我那么欢喜霖哥哥，姐姐，天女姐姐，你把我变漂亮好不好，只要漂亮了，霖哥哥定会娶我的。呜呜呜……”
隐若有些疑惑地抬头，只听得嬷嬷道了句：“是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隐若微微皱了皱眉。记忆中的华丰太子，似乎极为朗俊，言谈措辞也是大方有理。便是几日前在朝堂，也为自己讲了不少好话；况且自己落水，也是照顾有加；更舍得送了复寻这样的好厨子过来。没想到竟是这样的人么？
见隐若的神色暗了下来，那嬷嬷又大着胆子道：“今日郡主去桃林赏花，恰巧遇到了太子，正要前去问候。却听得魏府的小姐一声尖叫，便摔在了地上。一口咬定是郡主故意踩了她的裙角，才让她扭伤了腿。太子殿下仅听片面之言，一把将公主推在了地上。昨日夜里刚下了雨，地还是湿的，郡主便弄了这满身泥泞。太子殿下非但不心疼公主，还说，还说郡主糟蹋了这满地的桃花瓣，便是与花相守一生，也绝不欢喜郡主。郡主也是伤心至极，才会来园里砍这桃树。公主恕罪啊。”
隐若小心地让颜汐坐在石凳上，为她理了理鬓间的花碎，果真看到她满身湿漉漉的，到处都是泥土杂草。
“没事，你霖哥哥定是气你来着，他没有不喜欢你。”
“真的？”颜汐眼里顿时有了光彩，眼泪也是说止就止。
“真的。”隐若笑着，又对那嬷嬷说道：“你且先带郡主去沐浴更衣，把这一身的泥土都洗了去。今日之事，本宫便不追究了。若是将军和公子问起，便说是本宫的意思。”
“是。”嬷嬷说着，便扶着颜汐离去了，临走时颜汐还舍不得地看着隐若：“天女姐姐，记得来看汐儿啊。”
隐若一脸宠溺的笑容，看着颜汐被嬷嬷带走，欢欢喜喜地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