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末寅初，江离猛然从梦中惊醒，还是之前的那间屋子，房里没有点灯，黑乎乎的一片，唯有那微敞开的轩窗投射进些许月华，有那一点光亮。
他的眼睛比寻常人的视力好很多，即便是这样漆黑的夜，有一点光亮，他也能看得见。
披好衣裳，江离起身下床，推开房门，走出了屋子。
走出屋子，入目的便是夜色里的仿与天接边的大海，一轮皓月彷如一面白色的玉盘悬挂高空，洒下清辉万丈，照的海天一色，明如白昼。
江离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厉州虽然没有下雪，可毕竟是冬季，这气候也是寒冷，江离如今受了伤，身子便也有些畏寒了。
走到了屋外，江离驻足看了片刻，只见不远处海边的礁石上，有一人屈膝而坐，披在身后的发丝轻舞，衣袂飞扬，仿佛是月中天人偶下凡尘。
江离看着，不由得一愣，这时，坐在礁石上的木芙蓉也回过了身来，见江离站在自己身后，也是一愣。
“睡不着？”木芙蓉望着江离，淡淡的开口问道。
江离走近了一些，却并没有答话。
“坐在这里，看着这片海，只觉得心也静了下来呢。”木芙蓉说着，背过了身去。
江离也爬上了礁石，坐在了木芙蓉的身边。
“我给你吹奏一曲吧。”说罢，木芙蓉从怀里摸出了一支竹笛，横在了唇边，清雅的笛音便倾泻而出。
沁凉的晚风徐徐的拂过，带起朗声滔滔，和着那清朗无尘的笛音，便如一曲无忧的天籁，涤心宁神。
一曲吹罢，木芙蓉偏过了头来，只见江离微闭着眼，似乎已经沉醉在了这曲子中。
“你大可以不救我。”江离开口，声音和这冬夜的寒风一样，冰冷刺骨。
清醒之后，江离便也回想起，自己晕厥之前，还曾中过毒，如今神清气爽，想来，也是木芙蓉帮自己解了毒，只是他仍旧不明白，为何木芙蓉会选择救他。
“你不也救我吗？”木芙蓉笑着，没有丝毫的妖艳，瞧起来十分清秀。
“我是为了复命。”江离转过脸，目光平视着面前沉静的海面。
木芙蓉望着江离冰冷的侧脸，沉默了片刻，也望向了海面，说道：“我杀人不用理由，我救人也不用理由。”
闻言，冷面的江离唇边也不由得浮现出了一丝笑来，觉得自己有些可笑，木芙蓉这样的女子，做事怎么会有章法。
“可是我救你……”木芙蓉的目光忽的一沉，继续说道，“却是因为你我都是身不由己之人。”
江离侧目看向木芙蓉，只觉得木芙蓉的眉间有着化不开愁绪，满面的哀伤。
“你的曲子吹得很好。”许久，江离便开口说道。
木芙蓉闻言，唇边的笑容却陡然从萧索变得苦涩了起来，说道：“要隐身于邀月楼，不会点儿风月，怎行？”
江离听见木芙蓉的回答，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接什么话才好。
“你比我好。”木芙蓉抬眼看着江离，说道，“至少你不必服下这些毒药。”
“你为什么会成为暗楼里的死士？”江离听着，不由得问出了声，话一出口，便后悔了起来。
他从来不是多言之人，却不知今日是为何，对着这样一个心狠手辣的女人，竟然会有这多言语。
木芙蓉似乎也很惊讶，诧异的望了一眼江离，然后缓缓说道：“实非我愿。”
木芙蓉说着，叹了一口气，一边回忆着往事，一边说道：“我本就是孤女，一直以乞讨为生，五岁那年，我打死了来抢我包子的几条野狗，就这样别人带进了暗楼，从此，成为了暗楼里的死士。”
木芙蓉说来似乎是很简单的事情，但其中的艰辛也只有自己是明白的。
“你呢？你为什么会为洛家，为修罗阁卖命？”木芙蓉望着江离，轻声的问道。
江离垂首看了一眼木芙蓉，又将目光移开，说道：“我也是孤儿，被公子所救，便就这样留在了府里。”
木芙蓉听罢，便轻轻一笑，“你我命途，便是这样不同的。”
江离见木芙蓉神情落寞，便也不再开口，只是沉默的坐在一旁，望着墨黑的海平线。
坐了许久，海平线上便显现出了一缕缕的红光。
日出之际，海天相接之处，一轮红日如赤色玉盘冉冉升起，满天满海皆是绯色朝霞，天空上的云朵被霞光染成了繁复妍艳的云锦，海面波浪起伏倒映着云霞，仿佛是一幅无垠的彩绸在随风展动，整个天地都笼罩在一片华光艳彩中，绮丽无伦。
而那一片红色之中，还有许多的海鸟，或高空飞翔，或低空翩跹，或掠海而过，那灵巧敏捷的姿态，那清脆悦耳的啼鸣，将那日出的丽景衬得更加的鲜活热闹。
“要是能做一只海鸟，那该有多好。”木芙蓉望着那冉冉升起的朝阳，满脸的艳羡之色，艳羡之后，那双眸子里便又是浓得化不开的哀伤。
江离望着木芙蓉，不知为何，见她如何表情，他的心里竟然生出了同情之心来，一个人对于自由的渴望，他不明白，但是无能为力的感觉，他却是知晓的。
“只要你想，便一定可以。”说罢，他站起了身来，走下了礁石，往屋子走去。
木芙蓉回眸看着江离颀长的身影，忽然启唇，大声说道：“卿卿！”
听见木芙蓉的喊声，江离一愣，身子一顿，转过身来，虽然满腹的疑惑，但那面上却还是没有任何的表情。
“我叫卿卿。我的本名。”
她说这话的时候眸色柔亮，唇边浮着浅浅的一抹笑，眉宇间褪去了妖冶之气，仿佛蒙着薄薄轻纱的明珠，周身透着淡淡的华韵，婉然清丽。
那身后的绚烂的朝霞犹如云锦，美轮美奂。
江离看着，一时间，竟是看得有些愣了，只等到木芙蓉回过了头去，这才猛然醒转，有些尴尬的回了身子，继续走进了屋子。
木芙蓉仍旧蹲伏在礁石上，将手里的竹笛横于唇边，望着海面上盘旋而飞的海鸟，将心中的万千愁绪都寄附于这一曲笛音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