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西门缺中午时分从西门祠堂回来,铁鹫儿还站在他之前站的地方。恰好是午饭时间,所以下人正忙着撤掉他身旁的早饭,换上中午刚做好的饭菜。但是他并没有要食用的意思,双手抱着他的细棍,闭目而立。
“你这么些天就没有吃过东西?”西门缺问。
“你如果还是不愿出手,我情愿饿死在这里。”缓了一会儿神,铁鹫儿才搭话说。
“是什么恩情竟然能够让你连命都不要?”
“他会来,你自然会知道。”
“好,我愿意与你一战。”
听到这话,铁鹫儿突然睁开了眼睛,而且无比的精神。他的手看似没有动,但腋下夹着的细棍却斜了一寸,正好是右手拔剑最好最快的位置。这一切都没有逃过西门缺的眼睛,但是他没有立即动手的意思,道:“你不吃饭,难免体力跟不上,既然你想要公平一战,那就等你我体力都充沛的时候。”
“不必。”
“我却不愿趁人之危。三日后你我再战。”说罢,西门缺只顾离开。
虽然西门缺与铁鹫儿的对决只在短暂的三天之后,但足以让这个消息传遍整个蜀地。自从西门缺松了口,西门添龙便早早安排,让王珏派人四处散布这个消息,似乎是西门家的人都知道西门缺一定能打败铁鹫儿一样。其实他们也是无奈,这一战如是西门缺胜了,从此西门家的名声自然重振于武林,如果他败了,那些高手依旧会来挑战宏玉山庄,到时候只有死守。虽然是两种结果,却是天差地别,添龙与重元二兄弟想的明白,也只有孤注一掷。
除了对于西门氏名声的交付,这兄弟二人另有打算。他们对于十六手耳濡目染,自小就听西门六翁念叨,自心里就相信谁要是学会了十六手,谁就是天下无敌的人物。现在得知西门缺已经参悟,他们心里的争夺之心也暂时被保护山庄暂时压制。对于二人而言,能够保护西门一族的名声,比任何事都重要,但此事一过,就是西门缺惨淡结局的开始。
宏玉山庄正门口一片偌大的空地,此时已经聚满了人,或是同村,或是邻里,或是武夫,或是侠客。又有袒胸露背摇着蒲扇的老人,又有牵着孙儿抱怨顽皮的妇人,又有吃着西瓜蹲在树下纳凉的壮汉,又有窃窃私语嬉笑瞧热闹的姑娘。有提剑仗刀的江湖汉子,有擎扇评点的文人,各等人色俱有,将闭目养神的铁鹫儿围在当中。
恐有人扰了这位前来挑战的高手,西四门的总管带王珏早派人围在他周边,留出两丈地。
四月初始,虽不是酷暑难耐的时候,众人却是大汗淋漓。人群中的铁鹫儿依旧闭着眼睛,身上还是穿着的冬来的衣服,灰色的皮子。稍有武艺的人都能看的出来,此人必定是内力深厚,早已到了寒暑不侵的境界。一根细棍斜在他的腰里,虽然没有睁眼,也叫不少人察觉到了寒意。今天与这个近五十岁老人对决的人,大家都知道是四爷家的少爷。
一个人的印象,在当地不管是如何,都会停留在小时候,或是顽皮,或是寡言,如果不是翻天覆地震惊他人的变化,是很难在乡里改变的。西门缺在乡亲里的印象,虽然不是冥顽不灵的富家公子,也是个被惯坏的公子哥,即便现在他已经将近三十了。说到这样的少爷身子去打一个成名的高手,很多人是不相信的。当然,在场也有很多人根本不知道铁鹫儿是谁,纯粹只是来看热闹而已。
如同一个人的印象,当地的传说也会留存很久。在江湖上,或许已经没有人知道十六手剑谱,但是在本地,十六手如同圣物。这样的圣物因为后人无能不得修炼,总还是不少人惋惜的。这两天竟然传出西门缺参悟了十六手,将这两样结合在一起,自然就有更多不相信的人。
吵吵闹闹之间,西门家的家主西门添龙首先走了出来,后面跟着三爷西门尚、六爷西门宣,再后面是大爷家的二少爷重元,三爷的姑爷和六爷的两个姑爷,最后面是西门家族其余族人。
“各位乡亲,各位朋友。”添龙抱拳行了四方礼,接着说:“自从家父走后,总有不出世的高手前来挑战。添龙不才,久战总算维持住了我西门家的名声。几日前,铁鹫儿铁前辈前来挑战,按理说我作为西门家主事,应当与之一战,即便败了,也不辱门风。奈何这位铁前辈实在是当世少见的剑道高手,添龙贸然接受挑战,与以卵击石无异,也是添龙心生怯意,也就暂未应答。四日前,舍弟西门缺从泰安城赶回,想必大家也都有所听闻。舍弟几年在外漂泊,为了复仇,苦练技艺,终成了十六手。这十六手剑谱自祖上传下来,一直无人破解,如今舍弟有所悟,实在是西门家的大幸。既然铁前辈有意成全,今日便由二位一决高下。”说着话,添龙走到一旁。
西门缺一步步走出来,哪怕是回到宏玉山庄,也没有再换上绫罗绸缎,一身灰色的麻布衣衫,手里拿着一柄长剑。
当场大多认识西门缺,四五年不见,自然能感觉出他已经与以往不同,皮肤黢黑而粗糙,眼神深邃而迷离。一出场,众人便开始议论这位曾经有些胆小的少爷。
抱剑行了个四方礼,少爷没有说话。
突然,煞气大起。
即便来看热闹的人也不自觉退了几步,一种让人十分压抑的感觉涌到每个人的心头,随之而来的,便是铁鹫儿睁开双眼。那双眼睛除了浅蓝色的瞳孔,并没有什么特别,但眼睛里面的神色着实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意味。如果你见过死人的眼睛,觉得那是最可怕的,那你一定是没有见过铁鹫儿的眼睛。那双眼睛好像能吸食人的魂魄,让人提不起精神,让你不敢靠近,不敢多看一眼。却有一个敢看他的眼睛,不仅敢看,而且离的并不远,因为西门缺已经不在乎。
铁鹫儿是西域人,随时保持着警惕,他的细棍并没有完全让腰带别住,只插在里面不足两寸,前端夹在腋下,这样,他便能随时随地拔剑,随时随地出手。
人虽然很多,但已经没有任何人敢再说一句话,都被煞住了心神。
蝉鸣。
摇蒲扇的老人歇了手,孩子也停住了哭声,女人不再闲聊,男人手里的西瓜汁不住滴在地上。
从铁鹫儿睁眼的那一刻,西门缺的眼神也突然变了。他本没有心思,之所以深邃迷离,只是无神而已,现在莫名的一种威慑力贯入瞳孔,虽然不骇人,但一个强大力场足以威慑任何事物。
两个人都没有拔剑,棋讲先发制人,剑也讲先下手为强。但高手之间,也许只是一招便决出了胜负,谁先出手,也就意味着先漏出了破绽。
呼——一阵风吹来,不少人打了个寒颤,依旧没有人敢说话。
叮——铁鹫儿竟然先拔剑了。
才见到他拔剑而已,剑尖已经到了西门缺咽喉两寸许。然而他并没有刺下去,因为他已经刺不下去,西门缺的剑已经抵住他的腰带,稍微用力,便会刺入他的小腹。铁鹫儿不敢相信,这个世界上绝对不会有人的剑法比他更快,然而西门缺手里的兵刃就在他的腰带前,又让他不敢不相信。甚至,他都不记得西门缺拔过剑。
“不可能。”铁鹫儿的剑并没有离开西门缺的咽喉。
“但你还是输了。”西门缺的剑也尚在它刚刚出现的地方。
“不可能。”说话间,铁鹫儿回剑猛地荡开少爷的长剑,弃了剑鞘,双手持剑转身间又是一记劈斩。这记劈斩贯了他平生所学的内力,没有任何人敢接,因为这柄细剑本身就是宝剑,虽没有入十大名剑,足以削铁如泥,现在又贯注内力,铁棒也能削为两截。
西门缺的剑法从来不是抵挡的剑法,仅仅是一个小圈,剑锋直接往铁鹫儿脖子上去。
人若死了,他的任何招式都不需要抵挡。
西门缺并没有要铁鹫儿的命,所以铁鹫儿的剑并不收回去。一声闷响,铁鹫儿手里的细剑劈入了西门缺肩头,足足劈进去三寸。
所有人都大惊,即便是铁鹫儿,也同样是错愕的不敢相信。
“好不要脸。”西门添龙首先骂道:“我兄弟已经饶了你的性命,你却伤他。”
那些觉得西门缺就应该输,又不懂剑法的人自然觉得他已经输了,因为他受伤了,纵然江湖豪客解释,他们也听不进去。这一战,因为侠客的传名,也自然让江湖人知道了一个剑道高手出世,加上泰安一战逐渐在武林传开,江湖侠客都清楚,能打败雪山八剑的人只有西门缺。那些将左剑尘传成剑神的人,也在嘴边让西门缺与左剑尘大战了几百回合。那些靠说书讨生活的先生,也在其中编了不少二人的故事,可惜都无人论证。虽然泰安一战在先,但知道西门缺这个人物的,不少是先知道他打败了西域剑客铁鹫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