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残留的最后一抹余辉洒在宁静无波的湖面上,细碎温柔而斑驳陆洒,清澈的湖水折射出波光粼粼的晕彩,湖边锐石垒落,除了走廊这一面,其余石隙碧草丛生,间或开出一朵两朵毫不起眼的小花。
一轮浅月从天空的另一边冉起,和着渐昏的天色,投印到湖里,灰暗寂寥,瘦弱飘摇。
我立身站在岸边,脑中不断的涌现与太子第一次遇见的情形。那时候也是在这湖边,他傲戾而凛冽。我却天不怕地不怕的找他讨要东西,故意激怒他,跟他对峙,最后还害康玄枫掉进湖里,差点……
那个时候,自己竟是那样的任性妄为,心里没有畏惧,眼里没有尊卑,心思单纯而快乐。
还记得,水冥珠被我一分为二,一半插满鸭毛做成羽毛球,误飞到太子手里,被挫骨扬灰,尸骨无存了。另一半曾在太子面前显耀,随着康玄枫的落水而不知去向。之后来找过两次,都没有找到。
“木善,你沿着这条回廊找,木颉,你去那边的空地上找,无论如何,一定要找到。”
现在,我所有的希望都寄在能找回那半颗水冥珠上。
湖岸边、回廊里、草丛中,每一处都认真的找过,仔细的翻过,没有一丝期许的踪影。唯一剩下的可能就是这一汪清澈的湖水了。
夜色稍起,氤氲在天地之间,有种墨染的冥冥迷离。面对幽幽平静的湖面,我心里涌起一股浓烈的怯意。当初因为绝望而投身仙子湖,身子被湖水淹没,呛息难受又有一种终得解脱的轻松。今日再身临这汪湖水,没有了当初的绝望,却因为当初的经历而惊悸。
我咬牙脱了鞋袜,伸脚试了试,脚尖刚触水,一股寒意立刻入侵四肢百骸,身子忍不住一颤。如今正值深秋季节,花草树木虽然还留在中秋时分,争取秀出最后一抹艳丽,但空气中早就隐隐夹带了一股入冬的寒凉。远处,最后一丝暖光也被山峦吞没。
我光脚站在冰凉的石几上,让身体先渐渐适应寒凉,掂着脚尖正在犹豫要不要下水的时候,身后传来异动,我以为是回廊处的木善过来了,当即收回脚,转身道:“木善,你……啊——”
冷不防一股力道猛冲过来。身子侧边受力,一时失去重心往旁边趔趄。蓦然,脚下一空,身子便再也控制不住猛然向后倒去。天空、浮云、树木、花草飞速向前奔惊,刺耳的惊叫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嘭咚——”一声巨响,耳朵、眼睛、鼻子、嘴巴迅速灌满了密不透风的液体,来不及恐慌,沉闷的压力刹时压的心脏停止跳动……
手臂徒劳的挣扎、扑腾,还是控制不住迅速下滑的身体。惶恐的眼里渐渐涌进一抹微亮的烁光,宛如水底有什么正在召唤着我不断前进……意志渐渐迷失,正准备闭上眼沉睡的时候,一抹玄影闯了进来。他用力摇了摇我,继而紧拥我的腰身,下沉的身体因着而缓缓上升。
“噗……”
终于露出水面,鼻端吸入一些清香舒适的空气,像是得了某种yòu huò和吸引,我急促而贪婪的大口呼吸。
“xiǎo jiě……xiǎo jiě……”
有人在我耳边担忧的呼唤,我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脸忧心的熟悉面容。
“春……然……咳……咳咳……”
春然,是春然吗?一定是春然吧,只有春然才会叫我xiǎo jiě。我想抬起手,却只挣扎动了一下。
“xiǎo jiě,你醒了?!!”那人惊喜的喊道。
不是春然的声音。我努力的集聚视线,模糊的面容渐渐清晰。
“木……匠?”
“xiǎo jiě,你终于醒了!”木匠担忧的脸上渐渐绽开笑容。
“怎么是你?”我吃力的坐起,定定的看着浑身湿漉漉的木匠,心头一阵失落。
“神女,您没事吧?”木善气息微急。
我无力摆摆手,歪头望着木匠,“你会游泳?”
刚刚就是他从水里把我捞起来的。
“略会。”木匠退开一步。
我想起代昱曾说过的“尚可”,看来这里的人都非常的谦虚谨慎啊。
我指着平静的湖面道:“我刚落水的时候,水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我眼前晃了一下,你去帮我看看?”
“是。”
木匠应着,走到湖边,毫不迟疑的一个纵身钻进水里。湖面击起层层水波,不一会儿,又恢复宁静。
我望着平静的湖面,紧紧拧起眉头,感觉有哪里不太对劲。
“请神女降罪。”木颉拎着一个人甩到我面前,单膝跪地。
木颉木善都是有品级的侍卫,一般是不轻易下跪的,现在双双跪在我面前,大约是为刚才的失职让我被推入湖的事情请罪。但这并不是他们的错,是我让他们找东西走的远了些。
我现在哪有心思管这个?敷衍的挥挥手,一股冷风吹过,忍不住瑟瑟发抖。裹紧了身上的湿衣,向湖边背风处挪了挪。湖面还是一片死静,忽然有些担心,这么冷的天,这么冰的水,木匠他不会出什么事吧?
正想着,只听“哗——”一声,木匠冲出水面,抹了把脸上的水,跳到我面前摊开右手,一只,不,半只小球正安静的躺在他手掌心里。
“xiǎo jiě,你看可是这个?”
“正是。”我惊喜的夺过来,捏了捏,又揉了揉,软软的,弹力十足,手感非常不错。
“她算哪门子的xiǎo jiě?”一旁的跪着的女人鄙夷出声,“不过青楼出来的娼妇。”
木匠目光扫过去,那女人一个激灵,不由自主的退缩。
“不管怎么样,她毕竟是皇上亲封的神女,如果是出了什么事,恐怕整个王府都难以交待!”
女人一听,立刻火冒三丈:“好你个木匠,竟然维护她,也不看看你手里端的谁的碗?”
木匠神色怪异的望了我一眼,“不劳你费心。”
我疑惑的望一眼木匠,又看向木颉押着跪在地上的女人,清绿的衣裙,头上的发式都是宁安王府婢女的样子,面容不再年轻。我不解的眯起眸子。
“你是哪个园子里的?为什么推我?”
女子恨恨的瞪向我,眼里是浓的化不开的怨恨。
木匠道:“她是菡香院的卷碧。”
“菡香院?”
我皱眉,略一想就明白了。菡香院是明德夫人居住的地方,这个叫卷碧的就是她的婢女,只是不知道哪里又冒犯到了明德,让她这样害我。
“啊……啊呫……”
“你受凉了?”木匠急急的抬手想解衣服,手碰到衣服才发现自己的衣服也是湿的,更慌了脸色,“既然东西找到了,xiǎo jiě赶紧回去吧。”
我把水冥珠收好,正待说话,肩上一暖,是木颉脱了外衣罩在我身上,望了一眼跪坐在地上的人,问道:“她怎么处置?”
我冷的身子发僵,也不娇情,裹紧衣服起身,“先带下去吧。”
又看了看候在一旁的木匠,感觉十分的怪异,又说不上来哪不对劲,扬了扬手里的水冥珠
“谢谢你,木匠。”
“嘿嘿!”木匠憨笑着摸摸头,“不过,好奇怪,奴才刚在水里发现它的时候,它很是闪亮,好像在发光,就像落水的夜明珠一样。怎么现在一点光泽也没有?”
“落水的夜明珠?它可不就是水里的夜明珠吗?”我把球紧握在手掌心里,心里喜忧莫名,“水冥珠,它当的起这个名字。”
“它叫水冥珠?”木匠惊讶的问,落在我手上的目光有些痴呆。
“……啊呫……”我又忍不住打个喷嚏,感觉身上越来越冷了。对木匠道:“你也快回去换衣服吧,若你得了风寒,我可不安心。”
转身便往枫园去。
“你果真在这里。”
我刚迈开脚步,就被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寻声望去,黑夜模糊的小路上渐渐涌现一个黑影。待走近看清时,不由咧开嘴角。
“五皇子好清闲啊,黑儿半夜的,竟然来王府逛园子,阿离还以为是哪个小鬼呢,可吓死我了!”
木匠一听我说五皇子,连忙跪下嗑礼,“叩见五皇子。”
“你看看,也吓到别人了吧?”我忍不住打趣,“你怎么……啊呫……”
“怎么了?”康玄阳连忙走近,一见我,眉头高耸,“怎么浑身都是水?死奴才,怎么当差的?找死不是?”
“不怪他们。”我赶忙澄清,“是我自己不小心掉湖里,是木匠救我起来了。”
“不小心?”他十二分的怀疑,想到了什么万分歉意道:“对不起,不该跟你说那些话……”
我知道他会错了意,身上冷的不想解释,冲他摊开手掌,“你看这是什么?”
“水冥珠?”康玄阳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我就差把这个地儿翻个底朝天了,都没找到,你竟然找到了?”
“是啊……啊呫……”
“你还要命不要了?”康玄阳朝我伸开手,满脸的自责与心疼,“赶紧回敬神殿换衣温浴,若患了风寒可怎么了得?”
“不了……”我勾唇笑笑,绕开他想要搀扶的手,把水冥珠交给他,正色道:“我知道你会处理好的。我去找佟月,敬神殿太远,而且这个样子回去了,恐怕要惹事,我……啊呫……”
“你看你……”康玄阳赶紧把水冥珠塞到衣襟里,脱下外衣罩到我身上,心疼的想说些什么,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我把外衣还给他,“木颉的外衣已经给我了,再说我里面的衣服湿了,要这外套没多大用处,夜里风凉,你……啊呫……我们就别耽误时间了。”
康玄阳有些艰涩的点点头。
我望着康玄阳,心里有些无以名状的酸楚,好像是什么重要的东西被自己亲手毁弃了,又似乎有些轻松,不用背负某种沉重的包袱。身体僵冷,咬紧牙交才能挪步,风吹在身上,轻轻浅浅的,却如寒冬腊月的冰凌雪锥。
到了枫园,康玄阳才退身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