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前,杨麦放马归来,已是傍晚时分,才到信一堂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熟悉的声音,不由加快脚步,跑了进去。果然,看到了那把熟悉而又亲切的大胡子,左膝一弯,右膝、右手触地,从胸腔里冲出两个字:</p>
“首席!”</p>
接着又极欢喜:</p>
“忠叔!”</p>
“起来吧!”忠叔爽朗一笑,从上到下看了个遍,不住欣慰的点头。对站在下手的老人道:</p>
“小十,你下去吧。”</p>
那六十老人却对小十的称呼丝毫不以为意,还隐隐有意气风发的得意,似乎又回到了跟着眼前这人叱咤江湖的岁月,没有丝毫犹豫,一行礼走了。</p>
“以前手一伸就能摸到你的头,现在都比我高了。”蓝翼见忠叔伸手,双腿一蹬就要扑过去,杨麦却轻轻一笑,等着看蓝翼笑话的样子。只见忠叔没怎么动,蓝翼就那么悬在空中,动弹不得。忠叔却惊讶不已,盯着蓝翼看了半天,两指一捏,再张开,就看见蓝翼张开了利嘴,忠叔的眼却眯起来了,接着手一转,蓝翼也跟着翻了过来,面朝上,背朝下。看着蓝翼求救的目光,杨麦也示意没有办法,就忍辱负重吧。 </p>
“杨麦,这是那来的?”</p>
看着忠叔一脸郑重的样子,就像当年把黑铁片子交给他时一样,不由奇怪道:</p>
“那是两年前刚到这里,放马的时候在山上捡到了几个奇怪的蛋,外壳坚硬,楮野拿到火上烤,一只羊都烤熟了这蛋还没反应,等第二天我们起来去看,还是坚硬如故,奇怪的是却有一只破成了几片蛋壳,我们在附近找了找,发现一只没长毛的像二三个月鸭子一样的小东西,冻的在草地上发抖,就带了回来。因为刚发现的时候蛋壳是淡蓝色的,出生后六个月已经飞的很快,我们就给起了个名字叫蓝翼。怎么了,忠叔?” </p>
“不简单。”说着手一松,蓝翼摆脱束缚,一个纵跃,躲到杨麦身后,满眼惊异的看着忠叔。杨麦抚摸着它光滑的羽毛:</p>
“知道厉害了吧,不用怕,你也要叫忠叔。快去叫楮野把烤好的羊先留着,再把留着的好东西拿出来让忠叔尝尝。”</p>
虽然刚见面,杨麦却总觉得忠叔这次跟往常不一样,以前既是严师、慈父、又有将军的威严,这次却跟其它年衰老人一样,满眼是对天伦的渴望,心里这么想着,脸上却没任何变化:</p>
“忠叔,走,我们给你准备了好东西,保证你喜欢。”</p>
“杨麦,这次再骗我跟你没完!”刚出门,一翁声翁气的声音传来,震的人耳朵都疼。</p>
“忠叔!”兴奋的声音冲口而出,接着也是左膝一弯,右膝、右手触地,头一低:</p>
“首席!”却马上又抬起来,像迷失的羔羊又回到了家一样,看着老人。很难相信这么个大决头却满眼温情,但旁边看着的杨麦却一点都不觉得怪异。</p>
“没外人,快起来!”</p>
忠叔又是大笑:“都成草原英雄了,怎么还跟小孩一样?”</p>
“首席!”又一个身影扑到,同样的动作,左膝、右膝、右手触地,有一丝激动的声音却从一直低着头的口里说出来。</p>
“沈荆啊,快起来!”也是摸摸头:</p>
“都长大了!”老人满脸慈祥。</p>
“忠叔!”沈荆这才起来,热切的望着老人。</p>
“看你们两个,忠叔还饿着肚子,有话边吃边说行不行?”杨麦也有些动情的说道。</p>
桌子上一只烤全羊颜色金黄,外焦里嫩,火候正好。</p>
“好,还算你们有心,知道我好这一口!”老人说着就要撕下一条腿。</p>
楮野忙道:“别急呀忠叔,还有好东西。”</p>
说着打开了一个不起眼的坛子,顿时满屋子都是奇异的酒香,倒了一碗端到忠叔面前,一脸诡异的样子。</p>
“小免崽子,什么东西我没见过?”老人看破了楮野的小心思,端起碗轻轻一摇,凑到鼻子前面:</p>
“一缕清新的果香之气扑面而来,好像不是酒,更像是茶。”。</p>
瞪大眼看着三人:</p>
“你们那来的?”</p>
楮野得意的一笑:</p>
“是好东西吧?在一冰窟里找到的,我们试了可以喝,像酒一样,知道你老人家喜欢,一直给你留着。”</p>
“好,轻轻嗫了一口,不枉我疼你们一场。”老人很享受的样子,他更享受的是三人的一片心意。</p>
“还有好几坛呢,别舍不得,够你喝。”楮野看着老人小口抿,不过瘾。</p>
老人舒了口气:</p>
“这酒不沾一点人间烟火气,香味清新悠长,就得慢慢来,别糟蹋了好东西。”</p>
说着又来一口,看的楮野直摇头。</p>
好长时间没这么痛快的吃过饭了,一口喝干了碗中酒,见楮野又要开坛,摆了摆手:</p>
“好了,好酒要慢慢喝,再说这酒后劲也大,陪我走走。”</p>
如血残阳,拉长了四人的影子,照红了忠叔的脸,看着站在面前有些瘦稍的沈荆:</p>
“知道为什么老二会选你做弟子,并且那么多弟子中却偏偏把短戟传给你吗?”</p>
“当时我也不明白,但当我把短戟拿到手里,感觉特别有默契,好像我们已相处了多年,就像和杨麦、楮野在一起一样,是这个原因吗?”沈荆探询的口气,</p>
“这就对了。”忠叔拿着沈荆的短戟,又道:</p>
“这是义卫第一任尉成名wǔ qì,更是义卫权利的像征,这么多年传下来,却早已失去了往日的灵气。不止是短戟,还有很多东西都一样,太可惜了,我们愧对前辈。你要好好用它。这两年,有些人又不安分了,相信你们也感觉的到。”</p>
看着沈荆点头,却又想问个究竟的样子,老人接着道:</p>
“从二年前,我们三个老头子决定,把你们三个放在牧场,不是真让你们躲避的,我们的弟子从来不会躲,而是让你们能看的更清楚,也让你们能更快的成长,直到有足够的能力接过这个重任。还有一个原因,这个地方对我们来说太重要了,关系重大,以后你们会慢慢明白的,我们已经老了。”一声叹息,曾经沧海,有辉煌,有鲜血,有不甘,看着面前的三个孩子,想到逝去的兄弟后继有人,却又有欣慰。</p>
沈荆觉察到了什么,一脸留恋的看着老人。</p>
“不要这样!”忠叔平复了心情:</p>
“你们三个要互相照顾,信任最重要,楮野脾气暴躁、单纯,杨麦又太忠义,就数你冷静、理智,关健时刻要看住他们。”</p>
沈荆的感受已很清晰,心一沉,看着满脸皱纹的老人,那个叱咤风云了一辈子,江湖闻声禁若寒蝉的忠堂首席伍忠雷,好像已经远去,眼前只是一个慈祥的父亲,在跟儿女们交待着后事,不禁悲从中来。</p>
“别让我失望!老人的一句话让沈荆马上冷静下来,我不能让他失望,我们一定能让他笑的,看着沈荆坚决、冷静的面庞,老人大感安慰:</p>
“好,不错。”</p>
昏暗的油灯下,楮野像一座铁塔般站在忠叔面前,结实的身体,跟胖枣一样红红的脸:</p>
“功夫练的怎么样了?”</p>
忠叔一句话让楮野的脸更红了,梗着脖子粗声粗气:</p>
“练来练去总是那几招,烦死了。”</p>
“这孩子,你说的那几招可以让江湖发疯。”老人一脸的惋惜。</p>
“真有那么厉害?”楮野一幅怎么不早说的表情:</p>
“那我好好练。”</p>
“我不在的时候,多听杨麦跟沈荆的,保护好他们两个。”看着楮野这样样子,无奈的叮嘱道。</p>
“我知道,就像当年忠、义、勇三兄弟一样,横行天下。”楮野一脸的景仰。</p>
“哈哈哈!”老人大笑一声,声音虽苍老却遮掩不住从骨子里透出的豪气干云:</p>
“都是当年的事了,你们将来比我们更有出息。”</p>
说得楮野心中热浪滚滚。杨麦像小时候一样,端来热水,给老人脱鞋,脱袜子,虽一年未做,动作依旧熟练,却很慢。试了试,水温刚好,捧了水浇到老人脚上,看着水滴在干瘪的脚面上给皱纹挡着,然后左冲右突,却怎么也冲不破阻碍,滚不下去。忠叔怎么这么快就老了,心中戚戚。</p>
老人看着杨麦做这一切:</p>
“人总是要老的,我这一辈子历尽风雨,却给你们留下了一个烂摊子。当时那么多孩子,也不知怎么的,一眼就看中了你。你也没让我失望,这么多年来,我的本事也学的差不多了,剩下的就是历练,最终能有多大出息,全在你自己了。忠叔老了,再也帮不了你,这一大摊子,就全靠你跟楮野、沈荆他们了。”</p>
杨麦拿了热毛巾擦干脚,看老人谈兴正浓,便泡了一杯茶端过去,坐到老人身边,沈荆、楮野也在一边坐下。忠叔又道:</p>
“老将军当年就有令,红卫不可参与朝廷争斗、不可再寻仇,隐没于江湖,保护好自己,将血脉沿续下去即可。可老三他们还是不肯放下,他们这样,不知道又会掀起多大的风波,死多少人。”</p>
杨麦看了看另外两人,都惹有所悟的样子。看着三人的表情,忠叔满意的点了点头:</p>
“这几年战乱连年,民不聊生,饿殍遍地,老百姓处在水深火热之中,还有些人也趁机作乱,想浑水摸鱼,企图卷土重来。过去有我们这些老家伙撑着,他们还翻不了天,今后就全靠你们自已了。打铁还需自身硬,一定要好好练功,这是一切的基础。”</p>
老人又痛心疾首道:</p>
“当初的十八红卫那是何等威风,可现在…,你们几个一定要吸取教训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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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如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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