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我终于又有师父了。”
“‘又’用错了，常校尉是你头一个师父，你应该说，‘我终于有师父了’。”
素儿见我得了一个大靠山，比我还兴高采烈，成天教我该如何尊师重道，切莫惹了师父生气，被逐出师门。
我听得耳朵生茧，却不敢顶嘴，只能喏喏称是。其实我内心惴惴不安，蛇三当了师父，乃是要把我生煎活剥，大快朵颐。这常校尉会不会如此，实在不得而知。所以我把蛇三的事情埋藏在心里，从不向别人透露半点消息。
无论如何，拜了师父终归是喜忧参半的事情。跟了蛇三，吃好了喝香的，却要当他的盘中餐，跟了常校尉，没人敢欺负，却每天得都练武学艺。
正月初七天蒙蒙亮，小翠便掀我被子，生拉硬拽把我弄醒，驱赶我去练武场。大冬天的，我必须开始可怜兮兮地跟着一群亲兵打熬筋骨。练得疲惫不堪，还得替他们端茶递水递毛巾，师父说这是规矩。这算啥规矩，规矩是来折磨一个刚满十一岁的小破孩的吗？
说到折磨，这才算刚刚开始。练功完毕，就承担起小厮的责任，四处奔波劳碌。用完中饭，就需练习大字，背诵《三字经》，然后下午继续干活。
到了一更，晚餐过后，素儿得了空暇，就要检查我的功课，还要教导我算账。她耍起算盘来可是霍府一绝，两只手同时撩动算珠，顷刻间便能获得结果。有这样的人物调教，自然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照她看来，技多不压身，长大了才好混碗饭吃。可是这真心苦了我，劳碌了一天，二更天时，已经困得不成样子，她还要悉心讲解记账的手段，那简直就是催眠。一旦打了瞌睡，可恶的小翠就要递上鸡毛掸子，来伺候伺候。我知道她是故意的，不然为啥笑得如此欢快。
更惨的是，若是我还不听话，她们就会向师父告状，请常校尉对我施以惩罚。害得我从此以后，都不敢深更半夜戴起床miàn jù装鬼叫了。
不过，有了师父后，安全感倍增，连霍敏基也不敢欺负我。每次擦肩而过时，他再也没有踢过我，他每一回狠狠瞪我，我都会装个鬼脸报复一番。虽然这么干，心里吓得慌。
若不去计较辛苦，跟常校尉一起，我是很欢喜的，他见识广博，满肚子都是各地的见闻趣事。听他讲故事，比听素儿说大道理强上一百倍。
有时他喜欢跟我分享爱好，介绍百般wǔ qì。我听得兴奋不已，搔头抓耳，总想去尝试一番。
有时他喜欢煮茶给我吃。先用炉子烤赤了茶饼，接着将茶饼碾成粉末，加上葱、姜、橘子、细盐，煮成茶羹。这么复杂的工序，熬出来的茶糊苦不堪言，舔上一口，整个晚上都精神抖擞，无法入睡。实在不懂他为何要这般虐待自己，还抚手称好。
有时他喜欢跟我讲国家大事，人生遭遇。这些方面我是彻彻底底的门外汉，提的问题浅薄不堪。他倒不介意，时常悉心分析指导。
一日，他提到了袭击车队的胡人，讲述胡人战法之优劣。我猛然记起假冒胡人的事情，立马向他提起。对于此事，其实他也在意已久，照他判断，那批马贼除了当头的是胡人之外，其他皆是一色的汉人。说来甚是诡异，这批胡人来无踪，去无影，只袭击了霍府的车队，然后如空气般失踪了，未曾对别人下手。若说是霍府的仇家，他们却以劫财为主，没有全力杀戮，——当时要是他们真下狠手，亲兵还得伤亡许多人。真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而让常校尉念兹在兹的还有那尊奇怪的wǔ qì，用了一次却不继续发难，让霍府亲兵得到喘息的机会，这实在太让人疑惑不解了。
听到他也陷入迷惑当中，我倒挺快乐，想不到常校尉这么足智多谋的人物，也会有得不出dá àn的时候。
说来，我也遭遇了一堆难题。
首先，每日练功干活，躺在床上都筋疲力尽了，然而采取采取蛇三教导的方法打坐，第二天居然又是精力充沛，比师父说什么泡热水脚强多了。
其次，总感觉周围的小厮待我冷漠多了。往时办事后，他们常常招呼我一同嬉戏，而今他们似乎拒我于千里之外，不约我同去。皮蛋也是如此，虽然他偶尔塞给我一点小玩意，但是若即若离的姿态，让人很是郁闷。有时，不由记起陆家村的种种往事，也许我真是啥扫帚星下凡，不然他们为何皆是如此嫌弃我。兴许我已经习惯了这种感觉，从来不会自怨自艾。反正若是心情压抑，就自寻乐子。例如化了素儿的胭脂涂在流浪狗身上，画得姹紫嫣红、花枝招展，又在脑门上绑了几根线香，点燃后驱它在城隍府边上乱跑。夜色昏暗，善男信女还以为是哮天犬下了人间。结果第二天纷纷跑来焚香祭拜，虔诚有加，祈求天狗降福送子。
日子一天天缓慢地流淌着，到惊蛰，下了头一趟雨，早春悄然而至。春雨润物，没几日，麻州的里里外外便依稀笼罩上一层淡淡的绿色。寒雪渐销，赴京的事情又被提上日程。
大家忙里忙外，日夜准备启程的工作。购置的马车和马匹也到了位，就等杨老夫人一声令下了。岂料杨老夫人患了一场伤寒，启程的日子又拖了下来。
一天夜里，大雨滂沱，雨浪摧枯拉朽席卷着世界，天崩地裂的雷鸣教人震耳欲聋。第二天，遂有丫鬟在别院的湖边发现一具婴孩的尸体，丫鬟吓得鬼哭狼嚎，此事惊动了霍府上下。
我素来怕鬼，所以不敢前去围观。据别人描述，那婴孩应是埋在土中，只因昨晚雨大，才被冲刷了出来。瞧那婴孩未成形的模样，大概只有几个月。
大户人家的丫鬟、小厮鬼混导致暗结珠胎之事可谓稀松平常，但毕竟传出去，多少坏了霍府的名声。所以杨老太太下令让各人管束自己的嘴巴，若是透露了风声，私刑打死也未尝不可。于是大家钳口结舌，几天之后，谣言便没了踪迹。不过还是请了和尚来，唱了半天的往生咒。
待春分过了几天，返程准备开始。霍府定下了计划，这趟行程不求快，只求稳当，每天走一段路，便到附近的州府歇息几天。这归途，简直就是一场浩浩荡荡的春日游玩。
有了上次的教训，霍大将军派了一支三百人的卫队，从边疆赶来护卫杨老夫人的安全。自从上次霍府遭了胡人袭击，朝廷弥漫着忧虑的情绪，为了平息众人的不安心情，霍大将军请了旨，在大年之前赶赴边关视察军队布防，以防万一。
终于一日，风和日丽，霍府的车队又上路了。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