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翠姑娘，我给你把小六带来了。你瞧瞧，咂咂，清洗干净后，这皮毛比前日那口猪还白。然后听你吩咐，我把他那破衣裳都扔掉了，换上新衣裳。“
小翠大喜，道：“二郎，甚好，今后有啥事，记得说，甭客气。“
随即牵我到一边，借着灯火，上下打量一番道：“洗得干干净净，不然活脱脱就是讨饭的。可惜衣裳太大，在这乡下地方，一时两刻也找不到合适的。待会姐姐给你修剪一下，暂时顶着用。”
我死命点头，没有大过年，谁有新衣穿。而从六岁那年起，爹娘就不给我置换衣裳，爹穿旧了，打上补丁才给我。今晚有新衣裳，就和过新年一样了，欢天喜地还来不及，哪里会有诸多要求，再说，陆家村人担心孩子高的快，衣裳裁剪的都肥大些，这事稀松平常，没有值得计较的。小翠却引以为憾，把麻州贬低得一无是处。
她一路走，经过的小厮丫鬟全都收住脚步跟她打招呼，她一张大脸嘿嘿裂开，爽朗地回应后，使劲拉着我向众人介绍。“这是新来的六子，大伙多照顾着点。”
众人纷纷上前来认识新到的小厮六子，皆是称道不已，说小六浓眉大眼，一看就是聪明伶俐，是个值得培养的料子。
在陆家村，我是远近闻名的扫帚星，连爹娘都瞧不起。而今糊里糊涂摇身一变成了交口称赞的人物，着实始料不及。我想哼个小曲来表达心情，却发觉脑子空空如也，不晓得该唱个啥。
一蹦一跳走了好一阵子，但见一间独立小院，一位白净的女子正给三四个丫鬟安排任务，几个丫鬟低眉顺眼，一一称是。
我心里乐滋滋，赶着想给素儿倾述，于是大老远的唤了一声素儿姐姐。素儿皱皱眉头，置之不理，继续叮嘱丫鬟们注意关键点。
小翠却当机立断，照我脑门就是一捶，恶狠狠道：“还不闭嘴。”
丫鬟们扫了我一眼，依旧专心听讲，无人分心管我。我噙着眼泪，讪讪立在一旁，不再敢作声。过了许久，吩咐妥当，众女散去，素儿才扭头问我：“疼么？”
哪里会不疼，小翠连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砸得我眼冒金星。
“不疼。”我偷偷瞄了小翠一眼，抽了抽鼻涕。本来疼痛已经过去，被素儿这么一问，反倒觉得又疼了起来。
素儿在我脑门上揉了揉，柔声道：“也好，吃了教训，以后不敢造次。在霍家办事，就要懂得审时度势。我在分派任务，你怎么可以过来打扰。做错了事情就得挨打，知道不？咦，洗得还蛮干净，否则熏坏了人了，咋办呢。”
听到表扬，我霎时间又活了过来，开始描述在澡房看到的新鲜事，畅谈获得新衣的欢喜。素儿听得兴趣盎然，时不时还讲解其中的奥秘。
小翠却听得烦厌：“一堆臭男人沐浴，有啥好聊的。臭气熏天的，那澡房也不比茅坑强多少。”
“小翠姐姐你难道去过男澡房？”我被她捶了一拳，心中仍有芥蒂，见有机会作弄，自然不肯放过她。
“肯定没有咯。”
“若是没有，那你怎么知晓里面臭气熏天？你定然去过。”
果然，伶牙俐齿的小翠被我问得哑口无言。我哪肯收手，于是继续落井下石，拍掌道：“我知了，该是姐姐偷偷进去闻味道。还偷闻王二郎的味道。”
“死六子，竟敢作弄姐姐，看我今天不揍死你。”
小翠开始追逐敲打我，我四处乱窜。素儿捧腹大笑，笑得一直揉肚子，“哎哟，笑疼我了，哎哟。”她一边笑，一边还得顾得伸手护我，不让小翠下力太重。小翠打着打着，自己也笑了。
三个人嬉戏一番后，入了院中大屋，一个丫鬟旋即端上饭菜。
“早先看你食量大，想来在长身体，得多吃，所以要厨房多做了点。”
我毫不客气，秋风卷落叶般扫得干干净净，素儿和小翠食量不多，吃了几口就看着我大吃大喝。
“别吃太快，小心噎着。”素儿的眼睛里满是慈爱。在我吃饭的时候，还帮我扎了辫子。
饭后，素儿和小翠为暖炉添了木炭，叫我脱了外衣，包在毯子里，让她们两人把衣裳改小。
二更天时，忽然有小厮敲门，他提了一双鞋子，交给素儿。素儿招呼我来试鞋。我惊异得嘴巴合不拢。
脚套上棉布鞋子，暖和和的，站起来走两步，软绵绵，一点也不硌脚。
四年前，娘说要纳鞋子给我穿的，可是她骗了我，如今一位刚刚认识一天的姐姐却实现了我多年的愿望。鼻子一酸，我哭了，哭得好伤心。
“咋哭啦？不合脚吗？”素儿紧张兮兮的。
“看到姐姐，我想起我娘了。”素儿一听，愣了许久。赶紧从匣子里掏出铜镜，拼命琢磨自己的脸蛋。她不由得哀叹一句：“想不到，我也老了。”
穿新衣，穿新鞋，神仙的生活莫过于此。
小翠领我到小厮的房间，和其他的下人一起过夜。一排平房里，住了霍府的仆人们，我和五个小厮同住一起，我很快便和大伙混得活络起来。
他们虽说是小厮，但是最大的已经有十八岁，最小的也有十五岁。最大的叫皮蛋，他在霍府呆了十几年，掌故颇为熟悉，霍府一花一草，他都能说出个所以然。他讲起故事来，可谓头头是道。故而时间虽晚，大家倒毫无睡意，躺在炕上听他天南地北地侃大山。
原来杨老夫人这趟出门，乃是要入京探望儿子。霍将军是当朝一品大将军，又是先帝选中的顾命大臣，如今位极人臣，地位显赫。杨老夫人母凭子贵，也是先帝封赐的诰命夫人，这一路上京，不仅有亲兵护送，沿路官府更要尽心服侍。
为了官运亨通，各路官员争先恐后对杨老夫人先殷勤。如此一来，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霍府下人一路上吃好喝足，没有奔波劳累之苦，倒有游山玩水的逸致。这不，知府听闻杨老夫人路过此地，亲自驰马前来邀请诰命夫人入麻州游玩数日。为了老夫人高兴，特地把刚刚修缮一新的自家别院，供给霍府家人暂住。
至于素儿姑娘，原本许给了杨家的姻亲做妾侍，人未过门，丈夫却因暴病一命呜呼，素儿姑娘未过门就守了寡，还落了个克夫的名号。杨老太太素来疼惜她，对于她那是言听计从，特地请她回来当管家娘子。她这地位更在张管家之上。于是霍府大大小小对素儿姑娘那是唯命是从，谁敢违背她？幸亏素儿为人向来宽厚仁慈，因此大伙并没有因此而觉得如何。
皮蛋还在喋喋不休地讲解为小厮的道理，我却渐渐眼乏。背下的炕烧得暖和，这么躺着，躺着，不知不觉睡着了。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