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练蛇拔山倒海般呼啸而来，巨大的威慑力压迫得人都愣住了。且不说我这小屁孩，师父亦被震住，豆大的冷汗如珠般不断滴下。望向天空，盘旋的鸟群振翅飞走，连远远不敢靠近。
但见赤练蛇越游越近，不偏不差从小刀插下的位置游过。若是懂行之人，势必称赞不迭，因为赤练蛇所行之处，竟然皆是埋藏着小刀，赤练蛇走这道，宛如自杀，每行进一步，都必中一刀。这无疑说明大汉将蛇行的道路全预测到了。所谓人有人路，蛇有蛇道，这话说的是蛇类出入乃有轨迹可寻。若非顶级高手，如何能够判断得清，如何能教蛇往刀上凑。
我当年却不晓得这手段的高明，然而见到赤练蛇安然无恙，全然不避开小刀，横冲直撞径直冲来。
师父显然没有料到会失败，苍白的脸颊更显惨白。他突然翻身下牛，顺势把牛往香炉处推去。
我年纪虽小，却彻彻底底地明白师父的用意，他是想把老黄当做替死鬼。我大叫一声，想拖回老黄，可赤练蛇已经杀来。它毫不畏惧香气，碾过香炉，张开血盆大口，一口把老黄吞入。它仰天一吸，老黄顷刻间进了喉咙。
生吞一头老牛，赤练蛇并未满足，排山倒海继续直压过来。浓重的腥气熏得我恶心不已，肠胃翻腾，一下子吐了出来。正在头昏脑胀，哪料得师父欺过身来，拔起我的小腿，居然把我摔向赤练蛇。
人在空中的一刹那反倒清醒了，保存性命是人之本性，本性爆发自然得垂死挣扎。赤练蛇张开巨嘴，本欲趁机把我吃下。我却在半空扭转身躯，狼狈但巧妙地避开吞噬。
紧急之刻哪里容得半丁点犹豫，我顺势在蛇眼上猛踹了一脚。蛇头庞大，蛇眼自然不小，无需瞄准，一招即中。
眼睛乃是大蛇全身最为柔软的位置，稍微一碰都难以忍受，更别说被人重重一踹。乡下小孩常年翻山越岭，四处上窜下跳从不安生，一双小腿虽然纤细，然而力道十足。一踹之下，大蛇右眼竟然被踢穿。蛇的眼珠子破裂，喷得我全身上下粘乎乎的。
大蛇瞎了一眼，痛楚难当，在地上反复翻滚。沉重的蛇身翻来覆去，仿佛一条红色巨鞭抽击地面，眼见就要把我压扁。也是命不该绝，大蛇砸下来时，恰好旁边一块巨石帮我挡住。不过碎裂的飞石溅射出来，击中额头，已足以使我血流满面。
而这时才发现，小刀太短，大蛇虽然扎中，却起不了太大伤害。如今大蛇翻滚，二十七把刀悉数深深地插入其身。三棱刀的柄把上均开了小孔，扎入的dāo jù不仅仅撕裂蛇肉，更把蛇血放了出来。二十七个小孔喷出血泉，四下迸射，此时残阳如血，让人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地，其间景象仿佛阿鼻地狱。
翻腾着的大蛇体色渐渐变色，居然浑身化为青色，它的劲力越来越小，体力逐渐不支，扑腾一声，跌在地面，砸起漫天烟尘。
大蛇许久不动，我终于忍不住踹它几脚。但是无论如何踢，它仍纹丝不动，居然死了。
劫后余生，显得毫不真实。拧了拧自己的嘴巴，方才知道小命得保。刚刚想乐一乐，嘴巴还没裂开，忽然记得老黄葬身蛇腹。顿时冲到大蛇隆起的腹部，死命撕咬，企图救出老黄。一切终归徒劳，赤练蛇皮鳞极厚，我凭什么咬得开。
扭头望向师父，期望他伸出援手，可他浑身脱力，瘫倒在不远处。细看一眼，上下大汗淋漓，和刚刚从水中捞起来的无二致。这样一介废人，我求他有何用？
与老黄相处六年，朝夕相对，情谊深厚，如今老黄惨死于此。我越想越伤心，忍不住嚎啕大哭。凄惨的哭声回荡，响彻云霄，世界只余留下悲伤。
“别哭了，你过来。”花了好长时间，师父才叫我。
我听得清清楚楚，却不愿意动弹，我不愿意再叫他师父，因为他害死了老黄。
“过来，听到了没有。”
我吓了一大跳，抑制不住害怕，最终还是挪着碎步走近师父。
“仙丹。”
“师父，我叫陆双六。”
“都一样，我以后就叫你仙丹。”
我嘟着小嘴，却不敢拒绝。
“明早你到这里来。”
“我不敢，这里有蛇。”
回答这句话，一来表明了我的态度，我是不想再见到他了。二来，也是蛇群堆，你叫我来送死啊。
师父默默从怀里又掏出布囊，这已经是第三回了，他怀里到底还装了多少宝贝？布囊里有几颗药丸，他捡出一颗要我含在嘴里。
“不要吞下，慢慢含化。化入胃肠，从此你就不怕毒虫侵扰。”他顿了一顿，“这里有一两金子给你，足够买五六头上好的牛了。”
见我一脸鄙夷的表情，怒道：“我一年俸禄才多少银子，给你一两金子你还嫌少？”
我哇的又哭了：“我好端端的老黄，才换成一颗石子，我回家肯定挨揍。我不要，我要老黄。”
噗嗤，师父化怒为笑，“乡下人就是乡下人，连金银财宝都不小孩认识。仙丹，你回家去，把这石头交给爹娘，他们疼你还来不及，咋会揍你。还有，你看看自己的手掌心。”
夕阳余晖照在手掌，依稀看得出手掌有些发青。“这赤练蛇中了我秘制的毒液，你刚才对它又捶又咬，也已经中毒。若是你明天不来这儿，这毒气缠身，你势必全身腐烂而死。你自己好自为之。”
“听着，你不准给外人提起我的事情。否则不给你疗毒。”
师父随口编了一个故事，叫我照他的说法讲给别人听。当我演练了几回，熟练了起来，他不再多言，挥手示意让我离开。他的腿脚依然行动不了，唯有用双手撑着自己移动。不过这么一撑一行，比我这正常人还灵活自如。
我看天色渐渐黯淡下去，便不再多问这黄澄澄石头的作用，赶紧沿着原路返回。
说来实在神奇，含着药丸穿越蛇堆，那蜿蜒爬行的毒虫居然对我不理不睬。纵然我踩踏上去，它们也都置若罔闻，毫不在意。若是药丸能加点糖，我会更加喜欢。
回顾一天的遭遇，着实比小镇说书先生讲的都精彩。如果老黄没死，从打架到杀蛇，从大汉的布囊到六个铜板，我这一天的收获简直可以向小伙伴炫耀一个月。但是老黄终究不在了。
一边想，一边哭，一边爬山路。回到家，已经入了夜。
刚刚踏进门，阿爹冲了过来，二话不说，扒了我的裤子，捡起一条柴火，便使劲朝我屁股上抽。“混账东西，心都野了，去放牛，放到二更天才回家。”
我还来不及把师父编的谎言说出来，就被抽得四处乱窜。像老鼠似的东躲西藏，大声嚎叫：“爹，我不敢啦，饶我一回。”
陆家村向来讲究棍棒之下出孝子，吃了棒子孩子方能成才。于是乎，从屋内跟出来的阿娘没有阻拦爹的殴打，而是捡了另外一条柴火，也加入了战团。
“看你滚得像个泥人似的，臭的像粪坑了。”
我又哭又跳，当啷一声，那块叫金子的东西掉在地上，六个铜板也滚落了一地。
“大郎，快住手，你快看这些是啥东西。”
阿娘一把夺走阿爹手中的棍棒，捡起了铜板，又借着月光细细研究那块黄澄澄的石头。
“快进屋。”阿爹把我扯入屋中，顺手给门上了闩。夫妻俩凑在炉灶边上，睁圆着双眼，翻来覆去端详着小石头。全然忘记了，我还没有穿裤子。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