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天桥下一直有一个算命的老头，姓张，偶尔也会在其它地方客串，但我在天桥下见得次数最多，这里大概是他的主战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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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穿得破破烂烂，本身没有残疾，喜欢坐在地上，双腿交叉，面前摆一个乾坤八卦阵和一本袁天罡的《xx图》，逮谁就要给谁算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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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近的人都说他是骗子，算得不准，看他年纪五十开外，却一辈子不做正经事，他住在一个偏僻的小胡同，邻居八卦他家里十来年没有女人走动，更别谈孩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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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碑不是很好，人也邋里邋遢，好像嘴也不甜，在算命这行，这是大计，这东西不会可以，但一定要装作大师，没有他不知道的，他虽然见人就要算，可是对方如果没有意愿，他立刻就会放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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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这类八卦熏陶和第一眼印象，我每每经过也不把他当回事，甚至露出鄙视的眼神，但事后想想，我和他无亲无故，没什么资格指责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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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评判他人是人的劣根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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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他印象其实也没那么深，但有一回，路过天桥下靠纹身店的福利彩票店，看到好多人兴高采烈地在议论，电视上在播着得奖的消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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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一个人我看着特别眼熟，上前一看竟是他，算命的张老头。他没有和其他人一样议论纷纷，反而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对着墙上的数字，两只手在迅速地转动，像是在计算，然后眼睛再次在墙上游移，嘴里念念有词：06 18 22 26 32 33，他念的不是今天中奖的号码，我想当然地以为，他也买彩票，那是他买过的号，可惜没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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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见他占着座，也不买，就把他请了出去，他笑笑，收拾好挎包，戴上帽子就走。他是个瘌痢头，很早就没头发，牙齿也一部分黑，一部分黄，形象确实不够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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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看他，自顾自往家赶，心里想着，这位大爷也有发财梦，看来对生活没那么绝望嘛，可是，有时候我又想，他的眼睛里好像有很多故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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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次看到他已经隔了一年，又是一次kāi jiǎng日，我出来买牛肉面给侄子，在人群中又见到了他，这次，老板没赶他，他主动站在店外，仍然盯着那堵满是数字的墙，看得特别入神，即便有人推搡也不在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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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搞不明白墙上有什么吸引人的，不过是一堆数字，这次，他又和上次一样双手并用，嘴角念念有词，这次的数字不太一样：32 09 17 04 24 30 12，我猜测他算的是福利彩票的号码，像这种彩票猜中六位就有奖，这次，他又多算出一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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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边的人应该和我一样的想法，就是个老财迷、神经病。彩票这种东西，哪有光看不买的道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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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年，有一回我在旁边纹身，弄完后看到旁边的彩票店又在搞kāi jiǎng，但里面没有他，百无聊赖，我生平第一回逛了下彩票店，老板问我买什么，我说，看看，然后他就没搭理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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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一串数字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我记得太清楚了，那就是我第一回和第二回张算命念念有词的数字，第一串前面六位一样，第二串前面七位一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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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突然问老板，那是什么，老板爱理不理地回答，前年和去年福利彩票的中奖号码，你管那么多干嘛，你又不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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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我又问他知不知道是谁中的，他指了指一份陈旧的杂志，上面是两位中奖人的zhào piàn，里面没有张算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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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问，张算命有没有买，他不屑道，他从来不买，舍不得钱，就他那样，买了也不会中，天生穷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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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想替张算命反驳，但想想毫无意义，就放弃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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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的路上，我思绪万千，两次都猜中，运气也太好了，但看张算命当时计算和数字的样子，不像是运气好这么简单，他仿佛是通过计算才得出的结果。</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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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连算命的本职都做不好的人，竟然懂算彩票，我一点都不信，可我怎么看他也不像知道内幕消息的人，何况他根本没有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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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还有两种解释，一，他是穿越来的，二，他是当代刘伯温、袁天罡，否则，我真的解释不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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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去天桥下找他，看到门庭冷落，他和以前一样，坐在修钥匙的旁边，我怎么也想不明白，如果有这本事，怎么会沦落到这般田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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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到我时并不惊讶，龟壳里的铜钱哗哗作响，铜钱落在地上，他仔细地看了看，但没有正视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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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你不是一般人，也知道你想问什么，但请你不要问，天机不可泄露。”</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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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我的生辰八字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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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人的生辰八字是注定的，但命运未必由它决定，我不需要知道，大部分算命的都是骗子，他们只是跟你说注定的事，譬如你命里有一劫之类，谁命里没有劫数，我知道你未来的事，但这个未来也许会改变，说了反而显得无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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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么相信你，你们只会说好听的话，”我义正严辞地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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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收你钱，”他顿了顿，说，“我算命从不收钱，我只是想确认我算的对不对，但没人愿意回答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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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票也是通过计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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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一种练习，我想知道，如果我算出来了，未来会不会改变，运气好，没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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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为什么不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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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能买，年轻的时候，我利用这种能力买了一回，结果老天爷惩罚我，妻离子散，所有亲戚都恨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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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没有借钱给他们？”</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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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全给了他们，但他们太贪婪了，逼着我再做，我没有同意，有一天，我就跑了，来到这座城市。”</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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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喜欢这种工作？”</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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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钱有没钱的乐趣，你不会懂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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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再买了，会怎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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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死，泄露天机的人都命不久矣，你看看我，五十岁就活得像**十，这是惩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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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还想再找他，却再也没看到他出现在天桥下，跟我说也算泄露天机？再后来，我知道他已经是他亡故的时候，听说是掉进水里死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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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刚好也是kāi jiǎng日，当天的得主是一位身患绝症的二十岁小姑娘，chuán qí的是她没有买彩票，彩票是一个陌生人放在她床头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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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陌生人一直没有找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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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后来，我知道，前两年的得奖人都是患绝症的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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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机果然不能泄露。</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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