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起来，出乎意料的神清气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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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舒很是惊讶于这难得的好状态。她感到内疚，反省自己怎么得知药仙死于非命还能安稳入眠，甚至明显睡得比平时好得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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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还以为是个怨恨翻滚，难以入眠的夜。但是心底泛起的安全感与满足感，像一双温柔守护的手，抚慰云舒疲惫苍老的身躯和心灵。而且自从下了决定，内心深处的骚动，好像失去了驱使，暂时停了下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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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朗气清。云舒穿戴整齐背上药筐上了山。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斑驳的光斑。她眯起眼睛，抬手挡着太阳，看着阳光像是一丝一丝，也觉得有趣。她能听见欢快的鸟鸣，能听见潺潺的溪流，能感受到在枝头间飞快掠过的松鼠。寻常的景色，云舒好像才体会过一般。深吸一口气，感受清新的空气充满胸腔，一切都如此美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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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记得上次有如此舒畅的感觉是什么时候了。多年来她心头像积压一块大石，此刻，大石松动了。她只要使上一把力，似乎就能把大石滚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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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她就到了小人参精的山头。拨开草丛，就看到了熟悉的小身影。还没等开口，小萝卜抬起了小脸，神色凝重地盯着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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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舒的心里“咯噔”一下。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轻松的面色却渐渐阴沉下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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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小人参精神色复杂，欲言又止，显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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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事，说吧。”云舒低声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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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人参精的眼神流露出担心，抿着小嘴盯着云舒。</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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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吧，小萝卜。没事的。”云舒心里隐隐的不安，一句“没事的”不知是说给小萝卜还是自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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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小萝卜一咬牙，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终于说了出来。“你救的那两个人，情况不太好。我昨天去看，好像……只剩下一个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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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舒一惊，赶紧发散出灵识去探测。果然，木屋的位置，只有一个代表生命的红色光团了，不远处，是一个黑色的光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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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很清楚这代表什么。童欣和王大同，死了一个。</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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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舒没有半点犹豫，立刻往木屋的方向赶去，身后，小人参精亦步亦趋的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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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林中，天气似乎阴暗下来，阳光好像又透不过头上的树叶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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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舒气喘吁吁，用力地拨开前方挡路的草丛与枝叶，咬牙向着木屋的方向开辟道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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汗水滴落，衣衫湿透。云舒能感觉到自己有一点脱力。但是她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小人参精跟在身后大叫道：“老太太，老太太，我累了，我们歇一会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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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他的地盘，在这山间，他如履平地，怎么会累？云舒清楚小萝卜是怕她吃不消，但是她不愿停下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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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半个时辰后，云舒和小萝卜终于出现在木屋前。木屋的一切好像都安稳平静如常，喘着粗气的云舒更像是一个打破安宁的闯入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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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舒刚才还疾行的脚步戛然而止，此刻呆呆立在屋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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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屋前的空地上，是王大同亲手打的两把摇椅。现在童欣与王大同，正紧挨着一人躺着一把，好像在享受晌午的阳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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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云舒提起的心揪的生疼。</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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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远处，另一个王大同的身影正在槐树根下站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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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大同死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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摇椅传来窸窣的声音。童欣听到动静起来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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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婆婆。”她笑着打招呼，就像往常一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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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舒没说话，她还来不及消化眼前的一幕。</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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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萝卜手足无措地站在一边，伸手向上扯着云舒的衣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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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同前天晚上去了。”童欣云淡风轻地说了句，走到了云舒面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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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舒想说话，却什么也说不出口，好像喉咙间压抑着什么。半晌才不清不楚地低声挤出几个字：“怎么回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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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欣仍是轻飘飘的样子，若是不看脸，也是一个妙曼的身姿。她轻轻朝云舒跪下，整个人把脑袋也伏下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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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云婆婆救命之恩和最近的照顾。”</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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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她直起腰来道“前天我俩如常睡下，他却再没醒来。他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化，看起来像是睡着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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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舒身子一震，想明白了什么：“是他的寿命……到期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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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婆婆和我想的一样。”童欣竟然掩面轻笑出声。“这个大头，竟为了给我续命，把自己的寿元耗尽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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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他只有二十年出头的寿元……，是我不好……”云舒盯着前方的空气，喃喃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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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婆婆千万别这么说。”童欣恭敬地辩解道：“您是我二人的恩人，没有您，我俩早在两月前阴阳相隔了，哪里挨得到现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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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舒如鲠在喉，实在说不出话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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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可惜我夫妻二人命比纸薄，怨不得别人。”她垂下眼，幽幽叹了口气。</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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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好吗……”云舒半天只憋出这么一句，心里暗骂自己说的什么屁话，怎么可能好的起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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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欣抬起眼，眼中毫无怨恨，亮晶晶的只有感激和满足：“云婆婆不要担心，我很好。我夫妻二人能多在一起两月有余，都已死而无憾了，哪里还有其他贪恋呢。只是童欣还有一事相求。”说罢，又深深伏下身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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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罢，只要我可以。”云舒正色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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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云婆婆，取了童欣寿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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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什么？”云舒大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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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云婆婆，取了童欣寿命！”童欣声音不大，却坚定异常。</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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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舒闭上眼睛，一声长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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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欣都想好了，有了决断，绝非一时冲动。还望云婆婆成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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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先起来说话。”云舒板着脸，回避了童欣的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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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欣没说二话，站了起来。毁了容貌的脸看不出神色。</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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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请云婆婆不要恼怒，我确实想好了。大同走了，童欣也要走了。若是我先死，他也万万不会独活。若不是为了把寿元给您，我早就随他去了。而且，实不相瞒，我能感觉到大同就在我身边。他在等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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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舒听了一愣，下意识地瞟了一眼不远处树下的王大同的魂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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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欣抓住了这个细节，立刻反应过来，激动道：“云婆婆，他的确在这里，对不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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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日光下待不了片刻，在树下阴影中守着你。”</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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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欣的欢喜都浮在脸上，立刻雀跃地朝着树荫跑了过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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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舒领着小萝卜跟了过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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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欣在树荫下对着空气碎碎念，云舒又一次惊讶了。那的确是王大同所在的位置。</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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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知道你在的嘛，你一定会等我的，你怎么不给我托梦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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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了很多，像一个叽叽喳喳的少女在和情郎撒娇。</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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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听不到的，是王大同不住地应答“是是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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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二人，一阴一阳，却实打实的在交流。</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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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舒看到，王大同泪流满面。</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