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番王王座大厅的时候,赵铎穿在里面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浸透了。汗水渗进刚刚结疤的伤口里,刺痒难耐,他的眉头不停地扭曲。
赵铎依旧很虚弱,刚才的一番对话已经使他耗尽了力气。他一阵头晕,差点就摔倒了。所幸这时犬和就在附近,见此情状,急忙上前扶住了。
“没事吧?将军。”犬和轻柔地问道。
“速速回府吧,有轿子吗?”赵铎显得很急切。
“没有,来时将军说想huó dònghuó dòng,咱们就骑马过来的,并没有备轿子,只给陈姑娘备了顶轿子,这时候没事,我已经打发他们先回去了。要不我再让他们回来,将军您在这儿再等一会儿?”
“不了。这就走吧,还是骑马回去吧。”
犬和便扶着赵铎一步一顿地走下山来。犬锋远远看见了,便牵着马带着几个护卫迎了上去。
赵铎抓着马鞍,踩着马镫,一使劲,正要翻上马背,突然一阵眩晕,跌下了马来。
跌下之后,赵铎就昏了过去。
既骑不得马,又等不得轿子来,最后只好叫犬锋背了回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又是一个清晨了。赵铎艰难地挣开眼睛,努力地适应真实世界的光。清晨的阳光照拂着他的身体,温暖让他的心变得柔软。他觉得这一切都不真实。
他做了一个长长的梦,在梦中,他跟番王虎厉的对话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焦虑一刻也不曾离开他梦中的思维。
“将军可知道,这四大奸里面都有些谁?”番王说这话的时候,直直地盯着赵铎,他的眼神告诉赵铎,他已经知道了一切。
“这个下臣也曾有所耳闻,听说下臣就正是这‘四大奸’之一呢!”赵铎知道这个时候隐瞒已经没有意义。
“嗯……”番王对他的回答似乎很满意。“将军要是信国皇帝,将会如何处置这‘四大奸’呢?”
“下臣如何会这般胡思乱想,下臣只是天王属臣,只为天王做犬马,别的事情不该下臣操心,下臣也从来不会去想。”赵铎的语音提高了,他怀疑这是番王对于他的试探,看他是否有不臣之心。
“将军多虑了。”虎厉笑了,他看出了赵铎的心思。“只是站在信国皇帝的立场上分析一下,看看怎么样才是最合适的办法,仅此而已,寡人没有别的意思。”
赵铎猛地磕了一个头,“下臣为天王肝脑涂地,有死而已。一片忠心,可昭日月,望天王查鉴。”
“寡人自然知道将军的忠诚,否则将军如何能安然在异国存活这么些年。”
“谢天王庇护之恩!”赵铎又重重磕了一个头。
“嗯,将军且放轻松一些。认真想想寡人的问题。”
虎厉的一番话,让气氛缓和了一些。赵铎确定了虎厉不是在试探他,便认真地思考该如何回答他的问题。
“站在信国皇帝的立场上,当然最好是杀掉这‘四大奸’了,以防后患,这是最稳妥的办法。”赵铎想得很明白,在这种情况下,诚实是最好的自保办法。
“嗯……”虎厉对赵铎的回答很满意。“是的,我想也是这样,要是我,我也这么做。因此,他们就有了一个‘锄奸’行动!”
“‘锄奸’行动?”
“并没有正式这么称呼,是咱们天国人给起了这么个名字,准确地说,是熊令尹起的这个名字。那么你再想想,如果你是信国皇帝,现在这种情况下,要怎么来实施这‘锄奸’行动?”
赵铎想了一阵,缓缓说道:“下臣现在身为天国大将,信**队和官兵没办法进入我国来拘捕我,因此只能派刺客来暗杀!下臣上次遭受的暗杀,就是因为这个。”
“嗯,这个寡人已经听说了,要不然也不会知道‘四大奸’的事!那么你再想想,除了暗杀,还有没有什么更稳妥的办法?”
“谋求跟我天国的合作,跟大王您,或者天国的某些重臣合作,让咱们天国主动协助,把下臣擒拿或者杀死。如此一来,以逸待劳,两国之间又不至于伤了和气,最为稳妥。下臣也就只好乖乖束手就擒了。”赵铎猜到了,果然还是熊德成搞的鬼。熊德成应该已经被信国朝廷买通了。买通他来刺杀赵铎,可不是一件多困难的事。
“嗯!他们用五十年的hé píng,来换将军的人头。五十年呐!很长的一段时间,寡人活着的时候,都看不到战争了,这是一件多大的实惠!哈哈哈!”虎厉的笑声很奇怪,让人无法理解其中的含义。这笑很快就停止了,虎厉突然用一种阴沉的语气问道:“将军,要是你,你换不换?”
这个问题着实难倒了赵铎,说不换?有什么理由?说换?那不是白白把自己的脑袋交出去了?最大的问题在于,赵铎弄不清虎厉问这个问题的用意何在。不过赵铎只好试一试了,直觉告诉他,这件事情或许还有转机,否则虎厉没有必要问他这一番问题。
“赵铎的性命,以及荣华富贵都是大王给的,赵铎任凭大王处置,绝无怨言!”赵铎朗声说道,又重重地磕了一个头,眼泪随着磕头的动作,滴落在了大厅光滑的地板上。
“嗯……”虎厉嘴角微微扬起,态度晦涩不明。“将军觉得本王是个什么样的人?”
“仁厚贤明之主!”这是赵铎的心里话,他说得十分真诚,这真诚让他自己都感动了。
“嗯……”
虎厉沉默了一阵,这沉默让赵铎度秒如年,他的身体在沉默中颤抖着。
“寡人能帮将军的,也就这么多了。将军好自为之吧!”说完,虎厉就退到厅后去了。
赵铎将头重重地磕在地上,等到虎厉的脚步声已经听不见了,这才抬起头来,退出了大厅。
虎厉确实是仁厚之人,赵铎对此很是感激。虎厉的一番话,实际上是对赵铎的警告:“锄奸”行动已经开始了!这个行动的执行者不只有信国皇帝派来的人,番国也有不少势力参与其中,而参与的番国势力领头人就是熊德成。
“犬和!”赵铎大叫道。他发现自己竟然坐不起来,只好冲着外面大叫。
门外立刻响起了轻快的脚步声,犬和开门进来了。
“将军,你醒了!”犬和很兴奋。“我马上安排早饭,好好给将军补补身子。”
“嗯!有劳了!你先帮我办两件事情。”赵铎的语音很沉重。
“这叫什么话,为将军效劳是犬和分内之事!哪里谈得上帮不帮的!”
“犬和,你跟了我这么多年,帮了我不少。现下我到了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许多重要的事也只能托付给你了。咱们要想度过这一关,少不得要叫你多费费心了。”
犬和突然跪下了。“将军是犬和的再生父母,但凡有能帮上将军的,犬和万死不辞!”说着犬和激动地流下了热泪。
“快起来吧!现在事情紧急,这些话儿往后再说。”
犬和恭敬地站起来,静候着赵铎的安排。
“你先去把蝶花找来将军府,你自己去找。我要马上见她。”赵铎可以信赖的人实在不多,他也不知道要找蝶花干什么,只是他这时候很想见她。有她在,能让他安心。
“好的,我这就去办!”说着犬和就要走。
“等一下,还有一件事。我原来让你安插在熊令尹府中的仆役,你现在还能使得动他们吗?”
“使得动的,即便没事的时候,给他们的好处也一分没少过,将军想让他们做什么,只要是他们力所能及的,尽管吩咐便是。”
“嗯。这件事情他们一定能办到!我要他们将熊令尹每日的行踪都告诉我,去了哪,见了什么人,我都要知道。”
“好!我这就去安排。”
“快去吧,叫蝶花快些来。”赵铎说完就又继续躺下了。
“是。”
犬和走了没多久,赵铎就又昏睡过去了。各种各样离奇的梦境轮番地缠绕着他,他和番王的对话再次一遍遍轮回。他还梦到和信国的战争中,他战败逃亡,逃着逃着,他手下的番国士兵突然将他围了起来,他们全都叫嚣着“献了他的人头,换取五十年hé píng!”赵铎无论往哪里逃,总还是有人围着他,无论他怎么挥舞手中的长剑,总还是有尖利的兵器指着他。
最后,他又梦到了他那死去多年的妻子。那被他自己杀死,充满了怨念的妻子。赵铎虽然杀死了她,她反而永远活在了赵铎的心中,一刻不停地折磨着他。
梦开始的时候,他妻子正在和赵瑞**。这是一个让他感到羞耻,让他心痛如绞的画面。他忍无可忍,拎着斧头便冲了进去。床上的二人看到赵铎之后,竟然全无惧意。他妻子喊了一声“赵瑞,上!”赵瑞就寻了一把剪刀**着冲了过来,赵铎很轻松地避开了他。刚一避开,他就感觉到他的两条胳膊被别住了。他妻子大喊一声“赵瑞,快!”赵瑞就握着剪刀又冲了回来。眼看着这剪刀又要刺中赵铎的心窝。突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了。蝶花!
蝶花不知何时已将赵铎的斧头拿在了手中,扬手一抡,赵瑞的头就飞了开去,砸在墙上,掉在地上。将赵铎和他妻子都看傻了。蝶花更不犹豫,朝着赵铎妻子的胳膊就劈了下去,梆梆两下,两只别着赵铎胳膊的手就掉在了地上。赵铎妻子痛得大叫起来,蝶花手一挥,又将她半个脑袋削飞了。一切在血和泪中恢复了平静。蝶花温柔地望着赵铎,完全不像是刚刚杀过人的样子。
“醒过来吧!梦中太艰辛了。”蝶花深沉地说道。
赵铎终于醒了过来,通过朦胧的泪眼,他看见了坐在床边的蝶花。蝶花正关切地望着他,那样子和刚才梦中的情状一模一样。
“总算是醒了!”蝶花欣慰道。
“蝶花,你来了!”赵铎也很欣慰,蝶花果然让他感到了安心。
“嗯,来了好一阵儿了,从你做战败那个梦的时候,我就来了。”蝶花缓缓说道。她端起床边的鲫鱼汤,将汤匙伸到了赵铎面前。
“你怎么知道我做了一个战败的梦?”赵铎十分惊疑,他喝了一口汤问道。
“要不是我救你,你刚才就被剪刀给刺死了。”
“什么?”赵铎不敢相信蝶花的话。“这么说你练成进入别人梦境的法术了?这么快!”
“还不熟练,像你战败的那个梦,被一大群人围着,我就只能站着干着急,什么忙也帮不上。”
“你果然是天赋异禀啊!这个法术一定很难吧!”
“我师父也说了一样的话,确实很难,你没看见我满头大汗吗?”
赵铎这才注意到蝶花的额头鬓角都有汗湿的痕迹,她的脸色也很憔悴,看起来这法术确实消耗了她不少的体力。
“何必呢?只是梦而已,迟早会醒过来的。”赵铎虽然话语温柔,实则是对蝶花的责备。
“我说过要进入你的梦里,我就一定要进入你的梦里。我要将你梦中的一切残酷都扫荡干净,让美好成为你梦中唯一的风景。我要同你一起享受这梦中风景。”蝶花激动而认真地说道。
“谢谢你。可是梦就是梦而已啊,你又何必这么认真。”赵铎的语气十分温柔。
“因为那是你的梦。”
赵铎不再说话,他被蝶花的温暖包裹住了,这温暖让他虚弱的身体好受了许多。
“你很少跟我说你以前的事啊,刚才那梦中的景象,是你以往真实的经历吧!”蝶花突然问道。
赵铎缓缓点了点头。
“可是这梦又不完全是真的,你要是被那个人刺中了心窝,今天也就不会在这里了!”
赵铎的眼神突然变得空泛起来,他的思绪又回到了过去,回到了那个一遍一遍折磨他的梦境。“真实的情景是,他们俩都被我杀了,脑袋都被我砍了。正是因为这个,我才逃到了天国。”
“所以,那个女人就是你的老婆吧!不然你也犯不着要shā rén。”
“嗯。”赵铎点了点头。
“你老婆长得很漂亮,比我漂亮。”蝶花说这话的语气怪怪的。
赵铎从中闻出了酸意。
“可是她已经被我杀死了,而且死去很多年了。”赵铎宽慰道。
“死去这么多年,还能出现在你的梦中,说明你对她足够恋恋不忘啊!”蝶花那奇怪的语气一点也没有减弱。
可赵铎却似乎对此全不察觉,他的眼神又变得空泛起来,他陷入了沉思。
“正是这段经历,造就了今天的我。这将是我一生的噩梦,是我逃脱不了的诅咒。”赵铎的语气悠长而苍凉。
蝶花听出了赵铎的悲哀,刚才的醋意一下子消失不见了,她用爱怜的目光看着这可怜的恋人。
“喝汤吧,你该补补了。”蝶花舀了一勺汤,温柔地递到赵铎面前。
赵铎叹了口气,将汤喝下了。
“你还没告诉我,你找我来干什么呢?”喝完了汤,蝶花问道。
“也不为干什么,只是有你在,我觉得安心。”赵铎说出了他的真心话,这真心话让他自己也感动了。
“发生什么了?你怎么突然需要安心了?原来身体恢复得好好的,怎么今天突然又这样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赵铎于是将王座大厅里发生的事情跟蝶花讲了一遍。
“这么说,你现在很危险了。”
“是的,果然是被凶神盯上了,看起来凶神不但没走,而且变得越发厉害了。”
“他们会怎么来杀你呢?”
“不知道。总之是防不胜防,所以,我哪都不敢去,只好把你叫到了这里来。”
“你安排犬和打听熊府的事,现在有什么消息?”
“不知道,安排完我就又昏过去了。等醒过来就是现在了。你来的时候,犬和在吗?”
“不在。”
“那就是还没有消息。”
正说着,敲门声响了。
“谁呀?”蝶花问道。
“是我,犬和。”
“快进来。”赵铎的情绪有些激动。
犬和推门进来,一进来就又把门紧紧关上了。关上之前,还朝门外四处看了看。
犬和满头大汗,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
“怎么样了,有什么消息!”赵铎迫不及待地问道。
“将军防备得及时,得亏叫人盯着了。”犬和突然降低了声音。“这两天熊大人哪都没去,一直在府上待着。除了见了些熊部落的贵族,处理了一些部落杂事以外,只见过两个可疑的人。”
“哪两个?”
“一个是个生人,下人们谁都不认识。有的下人却知道,熊大人以前也见过那人,只不过不是在家里。那人穿着一身黑衣,腰带扣上镶着一只金鹰,谁也不知道是谁,但是从口音可以听出来,这人是个信国人。”
“他们换人了,从东局变成金鹰卫了!”赵铎十分惊疑,他在信国有不少细作,自然知道这些年刚刚兴起的金鹰卫,更知道这金鹰卫办起案来,能有怎样的手段。
“金鹰卫?”蝶花却还不知道金鹰卫是什么。
犬和也用同样好奇地目光望着赵铎。
可是赵铎却没有心情解释。
“还有一个可疑人物是谁?”赵铎迫不及待地问道。
“这个……”犬和突然犹豫起来,好几次欲言又止。
“你说!这时候不是犹豫的时候。”赵铎有些急了。
“另一个人,是,是犬锋护卫。”犬和说道最后四个字的时候,声音比之前又低了。
蝶花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赵铎却很平静,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他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切。
“果然!果然!我要是哪也不去,就在屋里待着,他们能想到的,也就只有这个办法了!”
(本章完)